遥想当年出宫，乃是被慕容霖骗了去换慕容霆的一把宝剑，眼下的麻烦，却是自己上赶着找来的。

也不知马车颠簸了多久，停下时早已晃得头晕眼花。明月公主一把扯过我的手，利落得跳出车外，毫不客气的对外间候着的门房吩咐道：“去，把你家小爷叫出来！”

我被她拉的往外一冲，立住身子才发现马车停在一处府宅的后门口。饶是后门，那两人高的朱漆大门上还镶着碗口大的铜钉，只叫我想起诏狱的入口：“公主，这是哪里？”

明月公主一把捂住我的嘴，正色叮嘱道：“什么公主，我是你家公子！记住了！”回头一看那慕容霖自大门处匆匆迎出来，目光左右一扫，见着我讶异道：“你把她带出来做什么！”

“你别管，叫人去给她找身衣服。”明月公主探头探脑往门里看看，悄声问道：“二哥不知道吧？”

“他若知道，你我还能站在这儿？”慕容霖满腔无奈的看着我，悄声道：“怎么又是你！二哥知道非杀了我不可！”

我也一脸抱歉的回望他：“三殿——公子见谅，奴婢也是不得已——”

待得在马车中草草换好衣服，忽然门帘子一挑，明月公主躬身钻进来，高声道：“走吧！”车夫招呼一声，那马车随即又摇摇晃晃得出发了。我听得声音不对，白着脸道：“公——子，外面是三公子在赶车吗？这——”

“今天是本公子的大事，身边带不得多余的人！”明玉公主打断我道：“你只管好好坐着，别的不许多嘴。”

我心道既然皇子自甘做得车夫，那奴婢坐车自然心安理得——只要不叫我跟着马车跑，傻子才多嘴呢！

于是一边随着车身颠簸，一边将窗帘子拉开一条缝，好奇得去看京都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好容易到了地方已是正午时分，二人下得车来，面前却是一座风格古朴的书院。

这书院门脸不大，白墙黑瓦透着一番浓厚古韵，朽木做的匾额上刻着三个绿漆大字——浊风吟。顺着半敞的大门偷眼望去，里面门厅洁静，风格清雅，连应门的清秀书童都是一身干干净净的青，怎么看怎么顺眼。

果然那书童语风舒雅，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问道：“请问三位公子是来对弈还是品茗？”

我和明玉公主面面相觑，只见慕容霖装模作样的挥挥手道：“后院的梧桐花开得好，你们馆长下帖子约我们来赏花。带路吧！”

那书童闻言一愣，呆呆道：“咱们后院里哪有什么梧桐花？我们馆长还未——”

“公子里面请！”不妨斜刺里冲出一个青衣侍者来，毕恭毕敬将我三人迎了进去：“那小童昨日才来，不解事情，公子千万莫和他计较！”一路陪着笑，将我们往书院深处带去。

这书院看着不大，原来里面却内涵乾坤。前院草木清幽，书声琅琅，再往里走便是层层叠叠的花廊山石，穿过宽厚石壁上的一道拱门，不仅读书声一丝不闻，就连风格都变得鲜艳精巧，与前番大相径庭。

那侍者将我们安排在一方楼台之上。小坐片刻就有仆人送上茶水点心，三人就着满园春色吃了个五分饱。接着便有人收了茶碗，送上一副棋盘棋子。我正讶异看不出这二位祖宗竟是这般风雅的人，就只见慕容霖一推棋盘道：“我最烦这玩意儿。你们在这里藏好了，等人来了我再过来。”

说罢起身便走。那明月公主也不恼，好整以暇的摆开架势冲我一偏头：“来吧。”

三局结束，已是红霞满天。院内华灯初上，海棠红的银纱罩里火光扭动，将满院花影衬托得妖娆多姿。四周亭台楼阁均挂上了明亮的大红灯笼，夜风中轻纱曼舞，好不撩人——好不怪异！

“公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自然是浊风吟。”明月公主的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一双大眼左瞟右看，不由也皱了眉头道：“似乎和我想的不一样。”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平台上几个年青男子在青衣侍者的带领下鱼贯而入，那台子上铺了细毡，几人便随意席地而坐。再仔细一看，慕容霖也在列中。明月公主一抬头，我立时意会，连忙将落地窗边沉沉垂幔放下，挡住外面的视线。明月公主瞪我一眼怒道：“这怎么看！”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她的用意，连忙撩起一个小角陪笑：“公子，这样保险。”

大约偷看男人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就算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还有些少女的矜持，于是从善如流的从桌边几步窜了过来，两个人四只眼各占一边，认真望对面看去。

对面的人浑然不觉，只顾着自己谈笑风生。其中一个玉冠蓝袍，五官英挺，即便不说话灯火下也甚是引人注目。另一个侃侃而谈的白衣秀士不仅秀雅能言，举手投足也颇有风度。余下几人，即便第一眼望去相貌平庸，但谈吐也不落俗套。几人不知热议什么，个个聚精会神。唯有中间一个慕容霖，心不在焉的连连往这边瞟眼色。

“穿白衣服的是工部尚书谢陈工之子，叫谢思远。那个穿蓝衣服的，是宁远侯林汶之子林怀清。其他几个也是父皇替我挑的人”耳边响起明月公主低低的声音：“回宫后皇祖母曾让我隔着屏风看过一眼。”她嗤笑一声，不服气的说道：“看一眼便能知道好坏吗？我偏要多看几眼！”

听她这话可见怄气的心思多过选婿，又想到毕竟是没娘的孩子，哪里有人替她操心这些，也只有慕容霖与她同胞情深才这样一番铺陈，于是慢声劝道：“多亏有三公子为公子筹谋，此番借这个机会，公子好好看看，可有中意的人选？”

明月公主再不吭声，忽见又有一名青衣侍者引着一位玉带红袍的年轻男子加入其间。那男子也不知什么来头，人人都起身与他见礼，就连慕容霖也冲他摆摆手客气两下。那人也不客气，虚拜了几下便落座，一个转身面容便清清楚楚的显露在灯火之中。

我一眼看去，惊得几乎尖叫起来：“太子也来了？”

“他也配！”明月公主唾了一口傲然道：“你可看仔细了！他叫王锐，是慧贵妃的堂弟，王太尉的次子。”她略顿一顿，又道：“他是太后选的人。”

原来是王家的人，沾亲带故的难怪与太子有几分相像。仔细看去，果然那王锐面如傅粉唇若含丹，美则美矣，却偏偏少了英锐之气，较之一旁眉眼英挺的林怀清，气度上立时输了三分男儿气概，更遑论与太子则有天上月水中影的区别。

相貌尚可放在一边，只见他落座后腰塌腿软毫无正型，一副浪荡模样，由不得叫人心生厌恶。于是道：“公子，不看了吧。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钥了。”

明月公主早已意兴阑珊，眼见慕容霖起身离席，想必也是要带我们回宫，索性一摔帘子道：“这些便是太后父皇为我选的人吗？还不如事前不知，盲婚哑嫁倒也罢了。”

我只得好言劝道：“谢公子满腹经纶，林世子相貌堂堂，可见皇上对公子是用了心的。”

明月公主垂头不语。没一会儿一位侍者碎步走进来，笑容满面道：“木公子叫小的传话，说是马车在书院门口已经备好，请二位赶紧着。”

于是二人起身欲走，忽然窗外响起一曲袅袅洞箫的声音，接着便是一轮琵琶五音汇杂，有女子轻薄悦耳的笑声彷如月桂之香，曼曼传了进来。

明月公主脸上全是诧异，几步走到窗前撩开帘子一看，那平台上的旖旎景象便映入我等眼帘——不知何时，院中来了一班乐伶吹拉弹唱，几个女子端着酒水混杂在男人中间，衣衫不整行为放荡，正与他们持杯推盏，调笑猳腻。那王锐一身红袍最为扎眼，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其余人等哄闹成一团，哪里还分得出什么公子、世子！

震惊之余我扭头看见明月公主难以置信的脸上红了又白，指着对面厉声叫道：“这便是选给我的人？！他们把我当什么了！我，我——”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对面形容越加不堪，已有女子裸着白花花的双臂与人交颈缠绵，发上碗口大的一朵山茶上下颠簸，欲坠不坠。更有人肆意追逐，放声大笑，就连一边奏乐的女伶都不放过，以至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在公主口中被总结成精炼的两个字——“混账！”

“你说！”明月公主霍然扭头，一双黑眼森然如洞，狠狠瞪着陪笑立在的青衣侍者：“这什么鬼地方？！”

那侍者小惊，讪笑道：“姑娘不是木公子带来的吗？怎的还问小的？”

“我——”明月公主气得面红耳赤，侍者却误会得越加离谱，笑得也越加猥琐：“姑娘莫恼！二位是第一次来吧。不妨事不妨事！”他眼光在我身上一滚，生生逼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咱们这里，公子伺候得，夫人也伺候得。对面那几位爷是咱们常客，玩的尽兴了些。姑娘放心，绝不会扰了这里的清静。姑娘瞧着面生，不知道是喜欢英雄还是才子？”

我被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气得好笑，忍不住尖刻道：“英雄才子算什么！你若有本事，给本姑娘叫个和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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