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秦将军一脸凶神恶煞，宁妃娘娘面上漠然，大有事不关己的意思，知道眼下势必是要吃些苦头了，便忍了痛翻身下床道：“奴婢见过宁妃娘娘。√奴婢脏了娘娘的地方，请娘娘赎罪。”

宁妃一点头，冲我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一二。既然是重要的人证，皇上又特特嘱咐我好好关照你，那么把你安置在我这里疗伤也是应当应分的，算不上什么罪过。如今看你的样子应该能自己走了，那就随这位将军去吧。”她优雅的转过头，抬着眼定定道：“秦将军，人我可是好好地交给你了，出了行辕的大门，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你可明白？”

这姓秦的将军大约是个粗人，早就腻了宁妃这一套拖拖拉拉的做派，一听说要交人，当下痛快道：“正是，押解人犯乃是末将职责所在。娘娘放心，末将绝不敢有半分疏忽。”说着一伸手，竟是要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不待宁妃色变，夏冉紧走一步挡开他的手，将我从地上轻轻扶起，道：“容微臣再多说一句，姑娘伤在骨头，行动间千万小心，否则骨头易了位就难治了。”

我道一句多谢，见那秦将军不耐烦的几乎要发起火来，连忙紧走几步跟在他后面道：“不劳将军动手，奴婢这就随你去。”秦将军面上不红不白，冲宁妃娘娘行了个礼便弯腰出了行辕。

行辕外已是夜幕深深。四处不远不近的篝火在熊熊燃烧，数队巡逻的兵士们高举手中的火把，明亮的火光连成一条灵活的火龙，在各个行辕帐篷之间穿梭游移。眼前正有支五人小队侯在行辕外，前头二人举着牛油火把，照见他们身上整齐耀目的金甲白盔。

领头人微弯着背，手中的七宝琉璃风灯灼灼生辉，映照着大内总管的斑斓蟒袍，显得尤为花哨夺目。

秦将军原本不悦的神情瞬时转成了讶异。他习惯性的抱拳客客气气招呼道：“赵总管。”

赵明德似笑非笑的还礼，却不看他，只三步两步的迈到我跟前，一把挽住缓缓欲拜的我，和和气气的说道：“莫忘姑娘受苦了，就再不要行这些虚礼！”他不顾秦将军瞪得快要掉下的眼珠子，虚扶着将我往前带了几步，一挥手，两名金甲侍卫让出一顶二人小辇。抬辇的太监我看的眼熟，竟然都是为皇上抬过龙驾的。

“姑娘身上有伤，皇上吩咐要好生看顾，天水围场离诏狱路程甚远，请姑娘上辇。出了围场自有车马候着。”

此情此景叫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秦将军的大眼珠子滚了又滚，终于在禁军侍卫身后看见自己带来的两个士兵垂头丧气的被挤到一边站着，这才放下心来。眼见赵明德一再催我上辇，忍不住弱弱的叫了一声：“赵总管，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赵明德眼光一抬，终于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秦将军，进了诏狱自然要讲你们的规矩，现下在天水围场，自然有这里的规矩。”他的嘴角冷冷一扯，闪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瞧我说的，即便进了诏狱，这规矩也由不得你我来定不是。”

秦将军在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立时软了口气：“赵总管说的是。”他疑惑的看着我，道：“既然总管安排，就抬着走吧。”

“赵公公，我——”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些优待而得罪这位秦将军，毕竟下了诏狱还是落在他们手中。赵明德一眼看破我的心事，扬声道：“姑娘只管去，您能为了皇上连命都不要，还怕享些福气吗？”

他这话倒真说在我心坎上，反正后事不知，不如舒服一时是一时，当下上了小辇。二人合力将我抬起，只觉得晃晃悠悠稳稳当当，整个人如浮在水上一般，轻松的很。

赵明德见我上辇，身子一侧给秦将军让出一条路来：“将军请——”

秦将军到这时才咂出一点味来，哪里还敢受他的殷勤，只连连抱拳道：“赵大总管折煞末将了！”他铁青的脸涨得通红，压低了声音道：“末将只在宫外行走，难得奉命前来提人，不懂里面的情形，还求大总管指点指点，末将是个粗人，有得罪之处还望大总管包含则个！”

“秦将军言重了。”赵明德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摸样，口气上却甚是推心置腹：“老奴也不过是个奴才，做好奴才当做的本分罢了。主子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有时候主子嘴上不说，奴才也要把事情办好。秦将军，你说是不是？”

“自然自然——”秦将军一脸油汗，眼风冲我闪了又闪：“大总管，我是个当兵的粗人，不懂这些。”

“不懂没关系，”赵明德笑的更加诡异：“你只要记得，这姑娘，有后福——”

有了这句暧昧不明的话，我带着伤，破了例，顺顺利利舒舒服服的被抬进了大理寺的诏狱。

诏狱的铜钉铁门厚重如山，仿佛生生隔断了阴阳二界。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进铁门后的世界，那里闪亮的，只有熊熊的火焰和在刀尖上跳动的血光。把门的老狱监皱着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龇着牙冲我鬼魅的冷笑：“皇上送进来的又如何？这里哪一个不是皇上送进来的？”

他颤巍巍拿着一串钥匙，叮铃咣啷的走在前头，自言自语道：“任你是贵人也好奴才也罢，多硬的骨头多强的汉子，进了这里就是一摊稀泥——”话未讲完，仿佛为了配合他的恐怖解说，从长长的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尖利惨叫：“啊——”

我心头发颤，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走在后面的秦将军铁腕一伸，紧紧攥住我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胳膊，半扶半拖的把我往牢狱深处带：“姑娘怕什么，不过是做个证，又不上刑。”

“不上刑不上刑！”老狱监嘟囔着：“前头来的一个也是个人证，还没过堂就尿了，裤子扒下来一看，嘿嘿，还是个太监——”他忽然回过头，把手中的灯笼放到我面前晃了晃：“女人来得可少，不用上刑，就在里面呆上三五天，保证你什么都招了，嘿嘿——”

“我——将军——”再往前走，通道变的幽深黑暗，墙上的火把照见挂了整排的铁链刑具，铁锈味道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此时早就脓包到了极点，吓得两泡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腿肚子一软半个身子就倚在了秦将军身上。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舌头麻了，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老杨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秦将军干脆将我横抱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一边不轻不重的骂道：“你个老头子反正是交代在这里了，咱们弟兄可还要挣命过日子！由得你胡说八道！”

说着也不愿多等，一路七拐八绕，径直将我抬进了诏狱深处一间小小的房间里。

坐定后抬眼一看，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桌上那根燃了半截，嘶嘶冒着黑烟的蜡烛。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床，床上铺着薄薄一层褥子。那秦将军道：“这里是天牢，住的还算不错。刑房和地牢都在下面，扰不着姑娘。”

“将军，那位老人家说先前进来的是个太监？”这样的场景叫我心神微微安定，转眼见他转身欲走，连忙问道：“那可是宫里御马监的总管公公，他现在如何了？”

那秦将军浓眉一皱，闷声道：“秦某不过大理寺下一名小小的佐领，向来不在宫里走动，并不认识什么御马监的总管公公。”他顿了顿，犹犹豫豫开口道：“之前多有得罪，姑娘多多包涵。那个，宁妃娘娘——”

我见他神色中颇多顾虑，心中立时明白过来——这位秦将军素日从不与宫闱打交道，天水围场一番变故才有机会在行宫行走提人，只怕是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贵人。别的不说，就在宁妃娘娘那里一番举动也够得上无礼。如今被赵明德拿着皇上的招牌吓了一跳，心中大约很是忐忑，故而从围场出来处处透着客气。转念想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到了这日夜不分的地方，有人照顾总归是好的，当下道：“将军恪尽职守，想必娘娘不会怪罪。将军可知，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秦将军摇头道：“大理寺诏狱向来只关钦犯，出不出去都是上头说了算。”他见我一脸忧色，宽慰道：“既然姑娘只是人证，过一过堂便会放出去，姑娘大可安心。”

他话语间一片轻松，仿佛这“过一过堂”是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我垂头冲他虚虚行了个礼，口中道：“一路多亏将军照拂，奴婢感激不尽。只望一切事宜尽如将军所言。”

话虽如此说，但仍是心惊不已。隔着薄薄一层地板，脚下时不时传来惨痛的哀嚎声。即便在累及短暂的睡眠中，也是恶梦连连。蜡烛换了一只又一只，我不敢让它有须臾熄灭，在这方寸之间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仿佛被整个人完全被遗忘和埋葬了。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