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路走，一边上是赤黎和封城带着水猴子去护城河探查，另一边就是春秋跟着师爷往衙门这边来，一路上倒也没再耽搁。√

但不知道是不是师爷的话在春秋心里起了暗示性的作用，他明明刚回来的时候，还觉得天虞镇里是一派迎接新年的欢欣气氛，如今这冷风在街道上一窜，连他都觉得萧瑟了起来。

进了衙门口，一样的顺着小路往后走，后院长廊的台阶上，厚厚的霜花早已被下人打扫干净了，混合着泥土，脏兮兮的堆积在角落里，等待着与凋落的梅花一起，化入尘土。

倒是头一回没听着县老爷那高八度的大嗓门，师爷连敲了好几下门，也没听见里头有回应，这就站在门口为难了，倒是春秋没什么耐心等，一把推开门直接就进来了。

连那门框发出的吱呀声，也没能吵醒趴在书案上睡得正香的县老爷，不知睡梦里是见着了什么，县老爷那一张仿佛天生乐观的面容，难得的锁起了眉头，左手边的茶盏已经凉透了，右手边的文书倒是一惯的摞得很高，笔墨纸砚都是摊开的，只是文案都被他压在身后，也看不出之前写了什么。

这也看不出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压根就愁了一宿都没睡着，师爷忙忙的从旁边的软塌上抽了件长袍先给他披上，屋里的炭火大约已经熄了很久了，如今就是在屋里头站着，就觉得身上寒的很。

也不敢大声喊，师爷凑到他耳根底下轻轻的唤了两声老爷。

自然没有回应，春秋心说就你这叫法，叫蚂蚁都不一定叫的起来，伸手把他扯开来摆摆手，意思是行了你先下去吧，这儿我来。

要换了平时，师爷定然是求之不得的抽身就走，今儿却显得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了，还又回过身来低声嘱咐了句，"老爷这都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封捕头，您可一定要想个法儿啊。"

春秋一愣，嘴里说着你放心，心里却想，嘿，奇了怪啊，我就走了两三天，怎么一个个这么苦大仇深啊？天塌了不成。

直等师爷都走远了，春秋的目光在四下里一打量，落在了书案边一对青铜的镇尺上。

镇尺这个东西，原本就是文人墨客放在案头把玩的那些个玉器或者铜器。只因本身有一定的分量，顺带着，也就随手拿来压压书卷什么的，久而久之，才发展成专门压纸用的这么一个东西。

这东西，形状不论，材质不论，只有一点，必须得够沉，要是没留神掉下去砸脚上了，指不定脚趾头都能给砸折了。

瞧见这玩意了，春秋忽然起了主意，手上拿起来，就这县老爷这耳朵边。"啪"一下就给砸桌上了。

这动静可大，跟天下掉下个大铁块似的，连春秋都觉得自己这虎口震的直发麻，再看县老爷，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说起来，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这怕不是没睡够，这是耳朵聋了吧。

得得得，也懒得闹了，春秋把手上两大铜器扔开来，扯着他耳朵边喊，"醒醒醒醒！山贼杀进来了！"

几乎是一下就惊醒了，县老爷整个人差点没蹦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大约是纸上墨迹还没干的时候，他就已经睡下去了，那趴在下边的左边脸跟薄薄一页的纸粘在一起了，随着他一蹦，纸张落下来，单在他那脸上印下了几笔清晰的墨痕，就跟两撇猫胡子似的。

坐在那儿眨巴了半天眼睛，看看四周围，再抬头看看春秋，"哦，你来啦??"

正伸手要揉揉眼睛呢，自己这话在脑子里一过，突然就真醒了，整个人又是一窜，"啊啊啊啊！你回来了！你你你！！！！"

那两撇猫胡子还在脸上挂着呢，县老爷窜起来就要往春秋身上蹦，春秋生怕他也给自己蹭一头一脸的墨，僵着脖子愣把他往外推。

没想到县太爷也是没睡醒，这才跳起来一步，脚下却被桌子腿绊住了，一个踉跄之下，这哪里是春秋拦得住的，就看着他整个人冲着自己倒过来，两撇大猫胡子都在眼前了，春秋也跟着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啊！！！"

师爷原就没敢走远，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听动静呢，先前镇尺那一下，已经给他吓着了，如今听里头噼里啪啦的，喊着叫着都连成一片了，就以为两人是在里头打起来了。

那这可怎么办呢，师爷急得要上火，他想啊，肯定是封捕头这回擅自离职，老爷生气了，哎哟你说这老爷也真是的，用人之际呢，怎么不懂权宜呢。

他这在门外干着急，来回的转了两圈，一抬眼正好看见对着书案那扇窗没关严实，心说正好我瞧瞧什么情况吧，悄悄走过去把窗户推开条缝，只一眼，老师爷唬的啊，两人可不是打起来了么！打的还挺严重，这都从桌上打到地上了！

都这情形了，哪里还管的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蹬蹬蹬跑过去把房门一推，迎着就喊，"老爷？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虽说有春秋在底下垫着，县老爷这一下还是磕着脑袋了，模模糊糊坐起身来，也没留意老师爷这动静，就两腿一盘坐那儿揉脑袋没回话。

倒是春秋趴在那儿有动静了，"他??他没事??，师爷您快拉我起来??哎哟。"

春秋是怎么的了呢？原是他摔下来的时候，手边本能的这么一捞，正好捞住了书案上的一页纸，结果那纸上还搁着笔墨文书呢，他一摔，可不正好全给拽了下来，巧的很，县老爷没事，劈头盖脸的全砸他脸上了，别的还好说，那砚台的分量可不轻呢。

所以说人要倒霉谁都拦不住呢，春秋原就想躲他脸上那两撇墨，好嘛，现在一身都是墨水味了。

等师爷打了水来，两人各自洗完了脸，县老爷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就撑着腮帮子在桌边坐了不过两分钟，春秋眼看他那眼睛又要眯起来，忙喊着抢先问他，"哎哎哎，你怎么回事啊？这几天没睡啊？"

"没有，"县老爷含含糊糊的答着，"就上头下来的文书，让我必须年前把山贼的事处理完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开始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呢，可就这两天，差不多的文书下来了快有二十多道了。我可不得一一的回过去。"

"是么？"春秋半信半疑，"年前不就只剩这几天了吗？这怎么处理啊？文书给我瞧瞧。"

"可不是吗，我也说这不可能啊，"县老爷继续揉着脑袋，看样子不仅是刚刚摔着的问题，他这两三天应该都没少头疼，伸手一指地上，被春秋扯下来的文书还在那儿乱糟糟的堆着，"诺，都在里头，自己找吧。"

春秋走过去刚要翻找，县老爷像是想起了什么，腾一下就站起身，"你等等！"

春秋吓了一跳。"怎么了啊？"

"啊，"县老爷摸了摸后脑勺，自己缓了一下，"没事，我自己来找给你吧，东西太多了，怕你翻不着。"

也不知怎么的，春秋就觉得县老爷的反应好像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僵在那儿，弯腰捡也不是，直起身来等着也不是，县老爷倒没觉着有问题，一屁股坐在地上，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扒拉了两下，翻出十几本文书扔给了春秋。

春秋就看着地上，隐约还有几本文书的封页，也像是京都来的，指着问，"那几个不是么？"

"不是不是，那是之前的，我忘了收起来而已，"县老爷自然的把那几本也捡起来归成了一摞，站起身来放在书案上，可能是顺手，还给翻了个面，把那封底朝上，用镇纸压住了，这才继续跟春秋说。"没事，你瞧吧。"

春秋还是觉得他怪怪的，但也没多想，估摸着可能就是他还没睡醒。

那十几本文书确实和县老爷说的一样，有好几本还是同一天发下来的，快马加鞭的送过来，虽然是变着花的换措辞，中心思想还是一样--你，给我把那群山贼搞定了，不然，我就搞定你。

大致的翻了翻，春秋把文书撂下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啊，我不知道啊，"四仰八叉的往椅子上一躺，县老爷这神情都快麻木了，"你瞧瞧咱们天虞镇，说着这么大的一衙门，几百号衙差呢，正经八百真练过武的，也就我们两吧，不然我们两抗两把枪上去，把他们估计着小一万多人都灭了，你觉得现实不？"

"告辞，"春秋一抱拳，"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县老爷一抬脑袋怨念盯着他，"你走了我赶紧找跟绳子把自个勒死了。省的心烦。"

"不是，"春秋回过头，"就没别的办法了？和谈不成么？"

"成啊，"县老爷直起身来，"这伙山贼的据点在会稽山，虽说属于我们天虞山山脉，其实是离会稽县更近，知道为什么要我这个天虞镇的县老爷管么？"

春秋摇摇头。

"因为会稽山的县老爷身先士卒，亲自上山和谈，对方说除非万两黄金加上整个天虞山脉，不然没的谈。"

"呵，就一个山头的人，他们吃得下这么多么？"

"你管他们吃不吃得下，反正他们这意思就是没得谈。"县老爷叹了口气，"然后会稽山的县太爷就被杀了，眼下新老爷的还没到任，这倒霉事就载我头上了。"

"??"

"其实我这两天也琢磨了一下，真要打未必就不能殊死一搏，我已经派人去和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商量了，好在这几年大家关系都还可以，反正是一损俱损，能出力的就都出一出吧。"

"能行么？"春秋有些怀疑。"我怎么觉得都不靠谱呢？"

"谁知道呢，"县老爷一摊手，这就快自暴自弃了，"我还担心我自己呢，你也知道我从小兵法学的就烂，纸上谈兵都能输的一塌糊涂。我倒觉得，我更不靠谱。"

提着兵法两个字，就算是会心一击，春秋脑子里灵光一闪，心说嘿，他睡糊涂了，我怎么也跟着糊涂啊，要打架，我这儿不有个现成的人能用么！

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就乐起来了，"有了！"

县老爷都有被他乐愣住了，跟着问"怎么了？"

春秋眼珠子一转，特地的看了看老师爷还在不在窗户边，瞧着没人，走过去把窗户掩上了，顺带看了眼院子。

县老爷就瞧着他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怎么个意思，眼睛跟着他转，看他又回到跟前，压低了声问了句，"你知道北冥么？"

这话问的着实诡异，但春秋是怎么想的呢，说北家军的事到现在朝廷还没下文书，那就还是个秘密，北冥离开北家军，是有她自己的思量的，所以这前因后果，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不和北冥商量，就直接告诉县太爷，思量了两下，就变成了这没头没脑贼诡异的问题。

县老爷点点头，到底是官家背景的人，北冥这种大将军的女儿，他还能不知道么？

春秋心说那好，我就不用解释太多了，说我和北冥之前认识，如今她路过天虞镇，就在未央楼里住着，你觉得这事若让她出手，是不是稳妥些。

这话一说，县老爷脸色变了。

春秋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但看县老爷脸上好像有犹豫的样子，也不明白他的想法，问他怎么了，县老爷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了一句，好是好，但这事恐怕你得帮我代劳。

春秋奇怪了，说怎么我代劳，你县老爷不出面去请，我怎么说啊。

这县老爷就低头不说话了，思量了半天，说你不知道，我和她??有些过节。

嗯？春秋一愣，心想看来你不仅是知道，这以前还认识啊。就听他继续往下说。

县老爷问，说你还记得当年，咱们还小，他爹北辰刚回京，住在京都驿站的时候么？

这都是封城经历的事，春秋当然不记得，但为了听县老爷说下去，还是点点头，说记得啊，怎么了？

县老爷说你不知道，当年她回京都，带了好些个西域的玩意，有一回，我也忘了是哪个饭桌上，我和她遇见了，我瞧她有个小袋，说里面装的是她在西域的时候，隔壁婆婆给做的一种吃食，方方正正一小块糕点似的东西，洒了糖浆裹了水果，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小孩子嘛，难免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当时的小北冥还算大方，分了小县老爷那么一小块，但就那么一小块，哪里够解馋的，小县老爷还想要，小北冥就不肯给了。

没法子，小县老爷就只能看着眼馋。

但他是谁啊，多猴精一孩子，他想要的东西怎么能不骗到手呢。

就在第二天，精心准备的小县太爷往驿站出发了，他和小北冥玩了个游戏，就是那个京都街头人人皆知的骗子游戏，三个骰盅一个骰子猜位置。

京都人人都知，北冥一个打西域长出来的孩子可就没见过了，这就让小县太爷把一整个袋子的吃食都给骗走了，小北冥那个气的啊，但没办法，她自小也是被教育，愿赌服输不能耍无赖。

就这么着。小北冥气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吃饭了，还气着呢，鼓着嘴饭都吃不下，北辰问女儿怎么了啊，小北冥就把这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给说了，北辰听完乐的啊，说自家闺女在西域那么鬼精的一姑娘，四周邻居哪家小子不怕啊，来京都没两天呢，居然被人骗了。

就把小县太爷那把戏给北冥演示了一遍。

要说也怪这个爹太较真，你哄哄不就完事了么，你这么一揭秘，小北冥可不得更气炸了。

于是都没多等，吃完晚饭等大人都歇下了，小北冥就出发了，奔着县老爷他家就去了。

要说小北冥翻墙的本事一绝呢，她就这么折腾了两下，还真找到小县太爷的房间了，小县太爷正躺在床上开心的翘着小腿吃着骗来的东西呢，小北冥一脚就给门踹开了。

给小县太爷吓得，临蹦下床还不忘把最后一把吃食给塞嘴里了，那一晚上，县太爷他家是鸡飞狗跳闹得够呛。

最后的结果就是小北冥被拎回去打了一顿，县太爷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打了一顿不说，那东西糖分高又黏牙，本来就不能多吃，县太爷一次把一袋子都吃完了，没两天牙就出问题了，看大夫喝药，给他折腾的啊。

所以说人不能使坏呢。

这看起来好像是县太爷更倒霉些，但小北冥和小县太爷这仇啊，自此就结下了，有回在街上碰着了，小县太爷撒丫子跑的那速度，十几个家丁都跟不上。

好在小北冥是没多久就又跟着父亲离京了，不然小县太爷，恐怕得是在毒打下长大的。

春秋听着这个故事可乐了，想着就北冥那个性子，居然还有被人骗的一天，再想想县太爷这磨人的劲，居然还有他怕的人，这两人碰一起可太有意思了，那不行，那就更得让县老爷你自己去了。

春秋就哄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这么小，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小姑娘都未必记得了，你倒记得挺清楚。

县老爷一抬头，理直气壮，"你又没被她打过，她那凶悍程度，是小姑娘吗？"

春秋说那不管啊，反正主意我出了，这天虞镇是你的县吧，我就是一捕头，你要自己不去求她，那这事我也不管了。

县老爷哼哼唧唧了两声不说话了，想春秋这话也有点道理，毕竟这么多年了，人家未必记得，而且这事啊，还真是她合适，北家军的名头往外一放，那还有什么山贼压不住的啊。

春秋看他在那儿琢磨，知道他已经有些动心了，再加上一把火，说我告诉你吧，如今这个北冥可是喜欢喝酒，你这儿有什么好酒，晚上都给带过去，只要你这酒够好，保管什么事都能成。

县老爷点点头，说好吧，也就只有这么办了。

有了法子了，春秋也不打算多留，就生怕他提起来自己前两天翘班的事，赶着要走，一抬腿刚迈出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过身来问了句，"对了，师爷跟我说老张出事了，我都忘了问，他怎么了？"

县老爷正在书案边看那文书看的出神，愣是连春秋这句话都没听进去，被春秋连着叫了两声才抬起头来，"啊"了一声，手上不自觉就把那文书往桌子底下一藏，整个人身子一僵，像生怕他进来瞧见似的。

春秋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上来了，他问，"我说，老张怎么了么？"

"哦??"县老爷仿佛松了口气，"老张好像前几天就说病了，一直都没来上差，具体的，我这几天忙，还没空去看他。"

哟，稀奇了，春秋心想，说这老张向来仗着身子骨年轻，不大看重身体，有时候发着高烧呢都能浑然不觉得跑来蹦哒，问起来都是说没事，不就是头晕了点，那我睡久了站起来还晕呢，都一样。

这样的人，还能为着生病好几天不来当查？这得病成什么样啊？

出了县衙门，买了点瓜果，就打算先去看看老张，老张家也是县衙里分的房子，但他那地皮就没有封城那个好，离着要远很多。

晃晃荡荡的往老张家走，时间往中午走了，街上人气就旺了，春秋心情也好了些，心说这老师爷说的我早上那么心慌，其实不也没什么大事，算起来，赤黎那边应该也忙完了，我瞧完老张赶紧回楼里问问去。

越想脚下走的越轻快，到了老张门口了，敲了两下门没动静，心说不是吧，老张是还没醒？试着一推门，发现门都没锁。

春秋觉得不对了，手上一使劲，把门推开了，就觉着一股子黑烟冲着眼跟前扑了过来，吓得他本能的就往后躲，等那黑烟散去了，一跨进屋子，嗬，这屋子，简直是妖气冲天啊。

再瞧瞧老张，哎？老张呢？床上这不没人吗？♂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