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特拉帮伯顿夫人把明天早上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里，她的手轻轻抚过衣服上玫瑰花纹的刺绣，突然问，“妈妈，你相信世界上会存在这种事情吗？一个男人隔着一个房间看到一个女孩，然后就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可。m.591taobaonet.com”

伯顿夫人正坐在房间唯一一张赭色的双人沙发上，戴着一副夹鼻眼镜查阅账单，她听到埃斯特拉的问题，眼神从账单上抬起，愣了一秒后才回道，“哦，埃斯特拉，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听见你问这样的问题。所以，船上有哪个小伙子向你求婚了吗？”

“没有，妈妈，我只是问一问。”埃斯特拉回答。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不过就我而言，如果他很快地就爱上你，那么他也会很快地爱上别人。就像伯顿先生，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和一个女人跑到哪儿去了，但是我还得必须冠着他的姓——年轻的时候，他也说过非我不可。”伯顿夫人仿佛在讲一段属于别人的往事。

“哦，妈妈，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埃斯特拉在她身边坐下。

“他不是你的父亲，埃斯特拉。”伯顿夫人突然说。

“我知道。”埃斯特拉轻声说。

伯顿夫人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自从你上学之后，再也不问我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曾经以为是你过于善解人意，但是现在，埃斯特拉，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妈妈，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埃斯特拉握住她的手，“但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妈妈，我就是伯顿小姐。”

伯顿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放弃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当然，你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改变。”

“晚安，妈妈。”埃斯特拉笑了笑，起身，轻轻吻了吻伯顿夫人的额头。

***

当伯顿夫人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看到等候在走廊里的帕特里克时，心里惊讶万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含笑地听着帕特里克向她问好，解释自己是来接她们教堂的。

“恐怕伯顿小姐向您提过。”帕特里克彬彬有礼地说。

不，埃斯特拉完全没有。但伯顿夫人并没有指出这一点。作为一个母亲，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年轻人对埃斯特拉抱有一些浪漫幻想。她想起昨晚埃斯特拉问她有关“一见钟情”的事情，更是坚信了这一点。

“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二等舱的女服务生安娜替她关上房间的门。

“没有了，谢谢，安娜。”伯顿夫人说，“你给我帮了很大的忙，我总是在选择戴哪顶帽子时犹豫不决。”

“您客气了，夫人。”安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转身走了几步，要敲隔壁的房门。

“不，不用了，安娜。”伯顿夫人说，“伯顿小姐会自己搞定一切的，谢谢你。”

安娜点了点头，走开了。

“埃斯特拉不像我，”伯顿夫人对帕特里克说，“她在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上面极为果断，事实上，是她不怎么在意搭配。”

帕特里克微笑着说，“任何衣服都无损伯顿小姐的美貌。”

埃斯特拉从来不需要女仆帮她盘头发，拉束身衣，她用一根魔杖统统都能搞定：黑色柔顺的头发自动弯曲成美丽的弧度，编成发髻；束身衣的带子仿佛有人在拉动它们，在空中用力扯了两下——埃斯特拉闷哼两声，“够了够了。”她扶住腰说——它们很灵巧地在她的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

平铺在床上的裙子漂浮到埃斯特拉的身前，“好吧，就是你。”埃斯特拉说，她伸出手臂，套上裙子。

墙角一堆帽盒跳了跳，其中一只被踢了出来，跳到埃斯特拉面前，打开盖子，是一顶浅色天鹅绒的无檐帽，只简单地装饰了丝绸缎带。

“可爱。”埃斯特拉自言自语，她把帽子戴到头上，施了一个牢固咒。她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伯顿夫人看见帕特里克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闪闪发光，脸上的笑容格外真挚。毫无疑问，他坠入情网了。伯顿夫人心里想。但是埃斯特拉怎么想，伯顿夫人心里全无把握，她看上去好像和往常一样冷静。

“我必须说，你今天真动人，埃斯特拉。”帕特里克拿下帽子，迎上前去。

“嗯嗯，没有恭维，没有调情。”埃斯特拉竖起食指。

“这难住我了，埃斯特拉。”帕特里克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他伸出手臂，让伯顿夫人和埃斯特拉挽着他。

“我忘记告诉你了，妈妈，好心的克劳利先生领我们去教堂，这样省得我们去询问服务生了。”埃斯特拉说。

“是的，谢谢，好心的克劳利先生。”伯顿夫人意味不明地说。

事实上，她们并不需要帕特里克带路，只要跟着人流就能找到教堂位置，星期天，只有一个通往头等舱的入口被打开了，不需要经过守门警卫的盘问。

埃斯特拉还是在11岁之前和伯顿夫人去过教堂做祷告。达利奇的教堂在村子的边缘，又小又旧，朴素掉漆的长椅和斑驳的墙面，晨光中飞舞的灰尘，吱吱呀呀的手风琴以及让人昏昏欲睡的唱诗班是埃斯特拉对教堂的全部印象。

但是泰坦尼克的教堂，它虽然一切崭新但不失庄严，一踏进去，埃斯特拉被它穹顶的精美的雕花和整幅的宗教壁画勾去了全部的心神。

在那儿，教堂前排的位置上——埃斯特拉没有注意但是帕特里克注意到了，曼顿伯爵，他呆滞在原地，看着门口，脸上闪过一丝颤动，目光几乎凝成了实质，似乎要把埃斯特拉洞穿。帕特里克说不上来那目光里面有什么，惊恐？怀念？愧疚？或许还有痴迷——不，这绝不是看情妇的目光。帕特里克心里想，像是透过埃斯特拉在看一个现场不存在的人。

埃斯特拉很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她准确无误地对上了曼顿伯爵的目光。后者的失态只维持了十几秒，他很快地恢复过来。他躲开了埃斯特拉的目光，倒是他的身旁的女人，他的太太，冷峻地扫了埃斯特拉一眼。

“所以，他就是曼顿伯爵？”他们在后排坐下后，埃斯特拉低声问。

“是的。”帕特里克看到父亲从前排转过头来，用手杖的杖头点了点自己。

“他是谁？”埃斯特拉问。

“我父亲。”帕特里克答道。

“哦，你应该去和他坐在一起。”

“不，”帕特里克侧过头看着她，“埃斯特拉，我现在想坐这儿。”

埃斯特拉被他注视得有点不安，她低下头，假装拂拭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你是不是一直这么勇于违抗自己的父亲，帕特里克？”

“意见不合的事情经常发生。”帕特里克笑着说，“他劝说不了我，我也不赞同他，我们经常各执己见，但是不代表我不爱他。我总是赢的次数比较多，毋庸置疑他也爱我。”

“这很好。”埃斯特拉轻声说，“我是说，你很好，你的父亲也是。”

源源不断地有人从门口走进来。埃斯特拉看见了巴特利夫妇，显然他们也看见了她们。

巴特利先生脸上挂着自己也不知道愤怒和惊恐，他快速走到伯顿夫人的座位面前，压低了嗓音，“你怎么敢，我警告过你……”

“抱歉，巴特利先生，你在说什么？”帕特里克侧身过去打断他。

“没什么事，克劳利先生。”巴特利先生难掩气愤，目光飞快地从帕特里克的身上溜到一旁的埃斯特拉，他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事。”

巴特利夫人心情和丈夫截然相反，她愉快地和巴顿夫人还有埃斯特拉打了一声招呼，施施然地在后排落座。

“哦，这可真奇怪。”伯顿夫人说。

没错，这正是帕特里克此时心中所想。从早上到现在，伯顿夫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这让帕特里克更加糊涂了。

布道结束了。前排的属于头等舱的旅客们先站了起来，埃斯特拉坐在原处，看到那个被称为曼顿伯爵的金发男人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他撞上埃斯特拉的目光后，又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迅速扭转了头。

“你怎么了，亲爱的？”伯顿夫人被埃斯特拉脸上的冷漠吓了一跳，“我们该走了。”

“没事。”埃斯特拉朝她笑了笑，她扶住帕特里克朝她伸过来的手，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伯顿夫人，我们必须谈一谈。”巴特利先生费力地从后排挤上前，“很要必要，以及很紧急。”

“好吧，如你所愿。”伯顿夫人扬了扬下巴，“虽然我不知道眼下有什么急迫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埃斯特拉和帕特里克，“不用管我，我倒是要听一听巴特利先生要和我讲什么。”

看着她和巴特利夫妇走出了教堂。埃斯特拉和帕特里克彼此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一个关于过于善解人意的笑话：从我懂事开始，我妈就告诉我：“你爸在国外出差回不来。”我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而已，我爸应该是要么去世了，要么铁窗了。但，没想到多年之后，我爸真的从国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