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光洁的雪色房间，六台造型奇特、高及屋顶的医疗器械一字排开。拉里在其中一台的舱室里斜躺了小半天的时间，一心只想打破设备的玻璃前盖冲出屋外。

医疗设备的淡黑色玻璃巨罩类似于浸润治疗舱的前盖，但设备里没有任何液体，拉里也没有像在小时候那次因受到爆炸冲击而不得不接受的浸润治疗中那样体会到钻心的痒。他只感觉有几股轻柔的气流在身上滑来窜去，而每次低头细瞧，总能惊奇地发现一两处创伤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在咕哝了一句“想再看看外面”后，玻璃罩上旋即弹出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影像窗口，城市一景娟然其中：

这是一条繁忙的中古小街，房屋由石块、木料和少量手工打造的金属结构部件建成，不断有金发金眼、着古朴服饰的森兰公民从镜头的这一端沿着石砖路走向另一端。摊主们用两根长杆支起土色粗麻方布遮阳，货架上陈列着数之不尽的食物、日用品、手工艺玩件、金作珠宝和春季衣装。

青年男女显得十分怡然自得，不见一分疲倦、焦躁或迷茫。人们随性而来，随性而去，或挑选着水果、饮料、肉类和糕点，或把看银器、灯具、首饰等等。拉里没见任何一个留下类似货币的东西，摊主们也都习以为常。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乌托邦……”男人感叹道。影像窗口边回应似的浮现出一行文字：

在物质欠缺的社会环境中，货币制度方能显露出有限的公平。更多情况下，它所起到的作用，是将集群基元单位——人——的价值数字化。

拉里读了两遍，对他而言，经济学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他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和这个玻璃罩的人工智能聊聊天来打发时间。可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后他觉得还是算了吧，这些文字很有可能来自一名正实时监视着自己的森兰人，对于和森兰公民对话一事，拉里极度反感。

给手表上发条成了一个习惯，这为拉里提供了一条宝贵的线索：岛屿的时间流逝存在着异常。影像中太阳的位置在四小时内的变化远小于预期；表盘上的指针和那玻璃罩均显示特拉维夫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那此刻夏威夷——拉里回忆着地区时差——应该是下午四点。

下午四点的太平洋，太阳却高高悬挂在东边的天穹。

他把脖子朝后一靠，瞪着头顶黑黝黝的舱壁。小街的影像消失了，玻璃罩恢复成了普通的样子。金发女人说的没错，药剂的兴奋效果显著之至，这四个小时里别说睡觉，连眼都合不上。而金发男人曾言，希望他不要外出走动。想到这句话拉里甚至笑了出来。自己连怎么开门都不知道。

“给我看看别的吧。”他说。

玻璃罩再度亮了起来，这回出现的是一座现代化的歌剧院内部：男男女女络绎不绝，于红丝绒靠椅上就坐后便一动不动地等待演出。与之前那条小街上的人相比，他们的衣着格调完全属于另一个时代——

凝脂般的房间墙壁出现了一个方形洞口。

拉里一惊，迅速看了几眼确认那黑乎乎的洞口不是玻璃罩上显现出的又一段影像。他扭动身体，在狭小逼仄的舱室内伸长了脖子朝外急眺。

一个和地面上的人长得截然不同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一头乌黑短发，肤色略深，剑眉紧紧地蹙着，茶色眼眸始终朝向地板。他似乎闯了祸，左手捧着自己的右腕，脸颊上还贴着块大胶布。

男人如获至宝般地大喊了一声：“嘿！孩子！”

“啊！”少年猛地刹住，朝后踉跄了两步。

“我在这儿！这儿！”

拉里咚咚咚敲了三下玻璃罩，连连招手。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在离他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是……”

玻璃罩上浮现出了一行文字，拉里看了很久才发现那是镜像的德语：以色列国特拉维夫法医学研究中心所属，主任法医欧哈德?拉里先生。

少年冲玻璃罩点了点头，文字消失了。

“欢迎…欢迎来到森兰，拉里先生。”他有些不自在地打着招呼。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拉里没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他把这归咎于那支药剂作祟。“我该怎么称呼你，我的朋友？”

“朋友……”少年窘迫地朝一边看了看，“我叫埃利亚可（Elliac）。”

男人笑了：“埃利亚可！真是个独特的名字。亲爱的埃利亚可，你能把我从这儿弄出去吗？这舱室小极了，我想到外面来。”

“你随时可以出来。”埃利亚可抬了抬眉毛，“你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玛……”他顿了顿，“应该可以打开舱门。”

“怎么开？”拉里急忙问。

少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思考了一小会儿，说：“我来给你打开。”

他走到设备跟前，伸出左手按了几下。舱盖上显示出数张图表，拉里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象征性标识及生理参数。

“你还得待上个十分钟才行，确定现在就要出来？”

“噢行行好吧，孩子，我半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好吧，好吧，别着急。”他又按了几下，从设备的外壳里取走两只瓶子，“多喝点这个就不用继续在里边傻靠着了。”

拉里一见那瓶子，立刻笑了出来。熟悉的玻璃瓶，肉红色的药剂。

今天是没法睡觉了。

?

埃利亚可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身衣服给拉里，有雪白的精梳棉内衣、淡色亚麻长裤和罩衫，还有双非常合脚的室内鞋。着衣前，少年朝他尚未愈合的伤处喷了层滑腻腻的药剂。药剂的隔离效果很好，接触织物时毫无痛感。他的右手腕内侧肿得像个球，紫红色的皮肤下泛着青黑。看着埃利亚可用单手帮助自己，拉里感激得难以言表。

“那机器能治你的手吗？”他问。

“没问题。”少年把没用完的药剂和空瓶塞回医疗设备的储物柜里，“这种小伤打个瞌睡就治好了。”

“这是小伤？”

埃利亚可回头看了他一眼，“当然。”他捧住自己的伤手，送进设备的一个圆形开口，“又没见血，骨头也没断掉。是小伤。”

仁慈的上帝，拉里暗自祈祷了一声，这孩子的口气和那些拿着一发火箭弹在南部战场四处找坦克炸的童兵没什么两样。

“你是怎么伤的？”

埃利亚可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设备白色的外壳有一段时间才说：“我有一位严厉的老师。”

“你挨打了？”

少年再次转过头看他，僵了一秒后他连连摆手。“哦不，当然不是。我是在训练中受的伤。我在和一位……大哥样的剑术家学习怎么用长剑——德式长剑。”

“喔！这可真是了得！”拉里惊叹。

他重新打量了这名剑术学徒一回：埃利亚可的裤子是深灰色的耐磨面料，上头沾了些沙子；厚底鞋有些旧了，不过材质很好，蹭掉了几块面革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他身上那件短上衣几乎汗透了，除了下摆整件都变了色——这么一瞧，的确像是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现在很少有人能掌握这门作战技巧了。那位剑术家有德国血统吗？”

“有，大哥曾经是一名德国人。”谈到自己的老师时埃利亚可显得十分自豪，“他剑术超群，谁都没法像他那么厉害。一对一的话，他能把任何人打趴下。二对一也一样。三对一也——”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少年骨子里的率直和他时而成熟、时而稚拙的谈吐令人倍感欢喜，自己的弟弟年幼时也是这副大人模样。他伸出手去，礼貌地说：“我不能让一个玻璃罩子替我介绍自己。欧哈德?拉里，特拉维夫法医学研究中心一级法医。”

埃利亚可有些困难地将左胳膊伸过右胳膊握了上去，“埃利亚可?卡恩（Elliac?Kahn），一个普通的森兰居民。”

这读起来可真拗口啊，拉里愉快地想♂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