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受到了妥善的照顾，据说在使用了部落中的草药后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疼痛，而我则得到了至高的待遇。族长房中，由藤条编成的地板上垫着六层经过挑选的芭蕉叶，眼前堆满了这儿的地方美食。部族内的医者、猎人、工匠，但凡有地位的人都前来与我同席。

但我宁可被长矛戳死也不愿吃上一口。

“你必须吃一点。”为防止这些人中可能会有一些懂得英语，克拉伊雅用德语轻声对我说。

“可他们让我吃的是虫子啊......”看着在树叶编成的小碗中不断蠕动的白蚁幼虫，我尽力压制着想吐的冲动，保持着面容的冷静。不料这幅严肃的模样被族长看在眼里，老人立刻冲外面大吼了两声。几乎是同时，两名体格健壮的巴卡族人就一路小跑朝丛林中去了。

“你瞧，迪邦达族长认为你嫌这些虫子太小不愿吃，让族人去找更大的了。”

“我！克拉伊雅小姐...救救我......”这种比凌空炸雷还可怕的噩耗传来，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额头上流下的是冷汗还是热汗。岚在一旁努力憋着笑，时不时的噗嗤一声与咳嗽甚至还引来了族人的斜眼。

“听我的，这样会轻松一些。”女孩端起那只盛满了白蚁幼虫的叶碗，伸手取了一小撮，悄悄捏扁后将那玩意放在了我的手心里，“直接送到舌根，假装嚼两次，喝口牛奶吞下去就行了。权当是为了安娜。”

为了安娜——我在心中重复了好几遍，闭上眼睛，拼尽全力抬起胳膊，把这“天下珍馐”放进了嘴里。这时，我的舌头发现了一件令它的主人巴不得一头撞死的事。

那团东西，在动。

夜晚，我们在另一间干燥舒适的棚屋内休息，虽然仅由树枝和芭蕉叶搭建，不过看上去也算能够遮风挡雨。安娜在服用了些草药后睡得很沉，克拉伊雅则为岚解答着这一天内他所有的疑惑。而我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只能靠着一角，用深呼吸来避免头脑一再重现白日里的遭遇。

“巴卡本来是一种鸟的名字，这里的人认为跃上枝头采集蜂蜜的身姿很像那种鸟，所以才自称巴卡族。而巴戟摩罗是巴卡族人神话中的第一个人，他诞出了族群，为族人带来库玛蜜作为最初的食物。米海耶的肤色和我们不同，有些偏麦色，毛发瞳仁也和这些人差不多，所以他们比较能够接受他，但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少女指了指岚和自己的眼睛接着道，“他说我们的皮肤白得像牛奶，眼睛黄得像蜂蜜，是巴戟摩罗带来的富饶的象征。因为这是他们主要的两种食物。”

“但他们好像还吃虫子啊？”岚顺口说道。这一问让我立刻干呕了一声。

“没事的...就是有点恶心......”看见男孩抱歉的眼神，我僵硬地回答。

“这是非洲大部分部族的重要营养来源，不过关于这个你就别多问了。”少女看了窝在角落里的我一眼，带着纯真的表情悠悠地说，“再谈这个话题，米海耶又会想起白天吃的那些扭来扭去、还一节一节长着黑牙、在他舌头根乱窜的恶心虫子了，他会吐的。”

“呕！！！哇啊啊啊！！！”

我噗咚一声趴在了门口，克拉伊雅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我凄惨的模样。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次日清晨，还未从满嘴虫味中解脱的我便迎来了第二场劫难。一群人将我们三个迎到了族长的屋内，女孩和老人对喊了两句，立刻憋着笑回头传达了这第二个“喜讯”：“恭喜你了米海耶...你要参加巴卡族传统的成人礼了！”

“成人礼？我！？”

“对！”少女不露声色地擦掉眼角憋出来的一滴泪，附在我耳边轻声答道，“就是把你剥光了从一排牛背上跳过去，要是来回跳三次没落到泥坑里，以后那第一头牛叫什么你就叫什么了！”

“我！！！我死都不要做这事啊！！！”我惊惶地大喊。克拉伊雅见状，立刻向族长解释了两句。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老人竟和颜悦色地笑了！

“你一定要干。听我说，昨晚你昏睡的时候哥哥确定了祖父的位置，就在离这儿几公里远的地方。晚上的丛林太过危险，我们只能在白天出发。乐观估计，他和我也会在那儿待上一夜。所幸成人礼很长，跳牛仪式之后照例还有猎杀大象仪式，祭拜死神仪式，沐浴圣泉仪式，还有最后的戴冠仪式。你乖乖闭上嘴，遵从族长的安排就行。”

克拉伊雅的表情和话语完全是两回事，单看那张脸任谁都会以为是在和不懂习俗的巴戟摩罗传达部族知识。见我仍一脸为难的样子，少女冲我皱了皱眉，扭头就和族长欢快地谈了起来。没说两句，老人便大声冲着外面招呼，马上，两名结实的巴卡族人就拽着我的手臂，将我带离了小屋。

半小时后，几乎所有村民都去参加了“巴戟摩罗”的成人礼，就连安娜也被抬了过来。在距离住地不远处的小型草场，十六头牛依次排成一排。在近百号人的围观下，被剥了个精光的我脸一路红到脖子，直愣愣地站在第一头牛的背上。在确定自己已退无可退之后，我将羞耻心狠狠摔进了牛蹄子下的烂泥坑里。随着一次次足踏，牛群发出哞哞叫声。我清楚听见，不远处，早已背着行囊溜出部族地盘的两人将憋了好久的笑一股脑全喷了出来。

完事之后，巴卡族人总算给了我些许隐私。穿着那条量身定做的叶裙，我与族中的几名年长猎人手持长矛进入丛林，跋涉至大象的栖息地进行成人礼的第二场仪式。如今森林已不像从前那么安全，他们再也不会进行长时间的捕猎，只要用长矛丢中一头成年公象，仪式便可告终。而在期间，我收获了意外之喜——斯坦因爵士的探险队。

“真不愧为被法老佩皮二世称作‘仙境里跳舞的小矮人’。二十年前我们竟然还把他们放在笼子里展览，真是愚蠢。”

老人在向导的翻译下，将能赠予的东西全部交给了族长迪邦达，包括十二颗玻璃珠、一卷铜丝、一罐红茶、一把剪刀和六条鞋带。

次日清晨，祭拜死神仪式开始，这听起来很吓人，实行起来更是如此。人群围着一块平滑的扁石，族长命我坐在上面，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妈端着石碗走了过来，用一根细枝的尖端在我身上仔细地涂着白点。据向导说那些白点象征着灵性，自出生便丧失，而今由仪式找回。斯坦因爵士在人群外围饶有兴致地看着，探险队中一名较瘦小的甚至拿出碳棒和画纸描了起来。

森林的边界似有人影攒动，定神看去，正巧遇上兄妹二人探出脑袋。我猛地站了起来，一道白线立刻顺着侧腹划了下去。

“怎样！顺利吗？”从人群中挤出后我焦急地问。

岚在族人的远望下一脸震惊地将我从头看到脚。他偷偷比出拇指。我难耐心中喜悦，一把拥了上去，沾了他一身白点。

克拉伊雅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儿与探险队再会，她连忙问起罗伯特?伊诺克的伤势。

“罗伯特后背挨了一枪，子弹卡在了骨头里。不过您不用为他担心，爱尔兰男人结实得很，到昆巴取出子弹就又能生龙活虎了。”老人摘下帽子扇了扇风，朝已经被族人拖回石台继续画白点的我看了一眼，致以笑意，“没想到能亲眼目睹巴卡人的成人礼，刚才还试着去砍了造房子用的薄木板，真是不虚此行。上帝保佑，只愿那些护卫队员能安然无恙，别和我们一样被追着满林子乱跑。他们可没那么好运能正巧撞见用长矛掷大象的卡恩先生。”

祭拜死神仪式顺利完成，我被象征性地杀死，代表了巴戟摩罗作为一个男人的重生。下午，部落中的长者将我带去不远处的一泓圣泉清洗身体。待回来时，米海耶?卡恩的脑袋上多了两根鸵鸟羽毛。至此，我挨过了成人礼的全部仪式。

“哈哈哈哈哈哈哈！”

晚宴过后，部落的居民还在室外载歌载舞，探险队则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岚实在受不了我这幅装扮，趁着棚屋里没有外人，拍着房间的地板疯笑连连。我生气地从脑袋上拔下羽毛，一左一右插在了他的耳背上。男孩的笑声一顿，抬眼向上看去，安娜和克拉伊雅立刻捂着嘴巴咯咯地乐个没完。

“你还在笑话我！”我缩回屋子的一角，满怀羞耻与怨怼地说，“快帮我把猎装找回来！你这坏心肠！”

“何必难为情？”岚爬过来用指头戳了戳我的膝盖，“这里的人可没有你这样平平的肚子，瞧这几天部落里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哎呀呀呀呀呀呀......”

我扑上去和他扭成一团。

换上猎装，我躺倒在木板上深深吸了口气，虽说闷热了不少，但总算找回了一些文明的气息，反倒让人倍感清爽。

“再待下去我会发疯的......”

“不用担心，”克拉伊雅安慰道，“正事已经办完，明早我们就能和探险队并启程返回通贝尔。”

安逸的气氛在小屋中弥漫，困意随慵懒阵阵涌上心头。岚兴奋地策划着返回布里特莱恩庄园后的庆功宴，克拉伊雅的关心更多还是倾注在了正餐与甜点上。

母亲曾教导我，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那晚，我没能做到这一点。

歌声随着怒号骤然停顿，继而化为纷乱似雨的呼喊。还未来得及警告众人，身后便传来了短促的惊叫。蓦然回首，但见先驱屹立于屋内。

少女倒下了。

我一个翻滚来到屋角准备抽出长剑，谁料木板竟被十数只白色的大手从外生生掰开，连拖带拽将我拉了出去。

“教士！”我大喊。

岚挡在他和安娜之间。青年没有回答，冰冷的眼神就像寒冬里的花岗岩♂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