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庭院的门大开着，手持油灯的佣人们一字排开将积雪的草坪照亮，斯蒂芬妮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迎到马车的边上。门被打开了，岚红着眼睛低头不语，当看见母亲的脸庞时立刻扑进了她怀里伤心地哭泣着。

“哦别哭，你已经到家了......”

男孩用力地摇着头，呜咽中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伯爵奥斯蒙德将孩子的肩膀轻柔地拉开了母亲的怀抱，转到自己面前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岚点头，一边咳嗽一边止住哭泣。

“这一定是克拉伊雅吧。走，我们进屋详谈。”

正门厅堂换上了节庆地毯，悬挂起玲珑彩饰，为今天的到来精心装点。听闻一年多前出门远行的少爷将在圣诞之夜归来，几乎所有佣人都围在一起，只待将他迎入舞池。他们目视着凯旋的三人在伯爵夫妇的带领下缓缓穿过大门走进宅邸，欢呼声一触即发。可一见奥斯蒙德严肃的神情，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声不吭地望着岚?布里特莱恩。

“阿德金斯，舞会延后，他们累了，需要休息。”

管家颌首示意，挥挥手让人群散去。沃森太太随他们一同进了休息室。

佣人们早就点燃了壁炉，房间里无比暖和，一坐上熟悉的沙发，男孩不禁又出哽咽。

“不见你信中的那位少年，米海耶?卡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的。”安德烈斯沉首，递出先驱留下的纸条，将美利坚特工与他们的对话以及“替代者”的出现详细地告知了伯爵夫妇。

“可恶的美国佬......”奥斯蒙德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有所不知，早在半个多月前，他们二人乔装作卡纳德轮船公司的调查人员，上门询问毛里塔尼亚号损坏一事。那年轻人露了马脚，我便将二人关进地下室，谁知他们竟将两名男仆骗了进去，将其打伤后逃之夭夭。”

伯爵顿了顿，托住下巴开始沉思：“不过眼下的问题不在于间谍。岚，关于那名‘替代者’以及先驱菲洛，你们可从未在信中提及。他真的......真的如安德烈斯先生所说，身怀异禀？”

男孩点了头，将所知一切有关先驱的情报说与自己的父亲听。老人闻言，与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斯蒂芬妮看向长得与岚近乎一致的克拉伊雅，后者咬了咬嘴唇，说：“确实如此。”

“好吧。”奥斯蒙德换了个坐姿，离岚近了一些，“首先卡恩先生是人质，那绑匪便不会伤他性命，在这一点上你可先放下心来。其次是白教堂，纸条上所写很有可能指的不是教堂本身，而是白教堂区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范围可就太大了，保守估计......在两百至三百英亩以内。最后这句‘会有人接应’意思也很明白，如果你不出面，他就不会让人质现身。”

“那我就去！去和先驱谈判，让他放了米海耶?卡恩！”

“冷静些，我的孩子。”老人朝沃森太太使了个眼色，女管家心领神会地在岚看不见的角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吩咐厨娘巴贝奇（Babbage）煮水泡茶。

“我可教过你，凡事三思而后行。你是得去，但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或是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你妹妹去犯险。”

“欧尔，教我，”岚紧抓着父亲的衣袖说，“我现在该怎么做？你说，我照办。”

老人摸着胡子笑了笑，拍上他的手背：“你难道忘记了，我和你母亲是什么人？眼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黑德科恩伯爵与伯爵夫人，你脚下是我大不列颠的土地，是我布里特莱恩家族的庄园，在这里可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放心吧，我会为我引以为豪的儿子和女儿救回他们的朋友的。”

五小时后，警备与行动人员的布置工作告一段落。午夜时分，兄妹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白教堂的正门处。这是一幢由褐色方砖砌成的小型教会，雪白的十字架固定在屋檐的正中央，左右两扇陈旧的木门深深嵌在同样雪白的门框中。没有恢弘的石雕，没有绚丽的彩绘玻璃，使之看上去十分的朴素。

“有人在盯着我们。”克拉伊雅抬头朝教会二楼的窗户看去。

教会内没有灯光，左右两扇窗皆是漆黑一片，但她还是能够看到有两个清晰的人影从黑暗中一闪而过。没过多久，教会右侧的门被打开了，一名披着满是补缀的长袍的老人朝他们看了一眼。岚刚想上前就被他伸出一只手阻挡了下来。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纸，抖抖索索将它展平，一边对照着上面的画像，一边细细看着他和克拉伊雅。

“岚?布里特莱恩如约前来了，她是我的妹妹克拉伊雅小姐。‘教士’在哪儿！我要见我的朋友米海耶?卡恩！”岚焦躁地嚷道。

“请...请等一下......”

老人反手挡住自己的脸，就像看见了什么明亮无比的东西那样连连后退。砰的一声，他关上教堂的门，留下兄妹二人在原地。克拉伊雅决定看个究竟，她跑到两扇门之间的玻璃窗前，踮起脚朝内望去。虽然拉着布帘，但一道细小的缝隙还是让她看清了教会内部的情况。

那名老人脚步匆匆，走过一排排长椅，来到牧师所在的小窗朝里说了一句什么便如释重负地瘫坐在了地上。见状，少女朝身后小巷阴暗角落的警卫招了招手，他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在监视者的眼中，一名衣着简陋的流浪汉从教会的后门处悄悄溜了出去，一路向西跑过整整一个街区。在丁字路口的转角处，他划了根火柴朝树上晃了晃，另一名流浪汉随之一跃而下。两人附耳攀谈了一阵，后者迅速地向南跑去，而传递口信的男性也像之前的老人那样，瘫软在树下，点上一支烟优哉游哉地抽了起来。

接头的人是个快腿，他一路飞奔，致使埋伏在屋顶的监视人员很难捕捉他的行踪。从那棵树一直到他站稳脚跟的火车铁轨少说也有200米远，就算边越过障碍边躲避光照他也才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已经开始寻找同伴的身影。

一个孩子从一幢废弃储藏室的后面出现了，那人对他说了两句话就闲庭信步似地往回走去。而那孩子一直跑到了伦敦塔附近，只见他从围栏一跃而下，就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猫儿。最终，他在塔墙的东北角站稳，对着石壁敲了起来。黑袍“教士”顿时现身。

黑暗中，负责追踪的两名警卫达成一致意见，这二人中的一个留守在伦敦塔的最外围继续监视绑匪的一举一动，而另一人则赶往最近的电话亭致电位于白教堂附近的一幢民宅。探员早在几小时前就将那里设为行动监视点，接到确认地点的情报后，教堂附近所有的机动人员都做好了准备。

至此，一切都在黑德科恩伯爵的计划之中。

白教堂的大门毫无征兆地打开。黑袍“教士”现身于神坛前，边上站着一名目光呆滞的中年神父。

“请进。”神职者嗓音洪亮如钟。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向前走去。经过低矮的门框，走过一张张长椅，他们来到了先驱的面前。

“欲还米海耶?卡恩以自由——”

“少说废话！”男孩粗暴地打断了神父的话，冲“替代者”喊，“你要我做什么！你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这时他看见了先驱的红眼，被那骇人的目光震慑了片刻：“开条件吧，然后放了我的朋友。”

“为无声者送去祖父，米海耶?卡恩便得自由。”中年神职者仍旧板着张脸。

“可以。”岚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那“教士”的眼睛，这时，他看到了某种情绪，不是喜悦，不是轻松，更像是......失落。

“我该怎么做？”他问。

“只需向前。”神父答道。

“替代者”脖子的后方现出一片明亮的红晕，那光逐渐扩散，形成一个环，越来越淡，直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一开始岚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当教堂的门框、窗沿、玻璃被两道完美的圆弧遮蔽时，他才意识到先驱正在做的事。

一枚直径近九英尺的黝黑球体出现在“替代者”身后。男孩自觉心脏都要跳出喉咙，他深吸一口气，朝克拉伊雅看了一眼，迈出一步。

“找到了！”一名警员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大街，直直地刺了进来，“找到米海耶?卡恩的所在了！是伦敦塔！西南角！”

男孩见状，立刻转身跑出教堂，朝街道对面而去。巷子里随即传出汽车引擎发动之音。见岚一跃而上，司机载着他以最高时速冲向路口，一个急转向北远离教堂。不到五秒，汽车灯光已在百米开外之地。

黑色圆球立刻缩小，“教士”的兜帽呼地一转，就好像能够隔着砖墙窥见岚的踪迹。克拉伊雅微笑着朝后退了几步，顺着他哥哥远去的方向开始奔跑。先驱沉首，身后再度现出墨色涡球。

时机已然成熟。

克拉伊雅释放异禀，扭转身躯，重踏脚下的地面，以雷霆之势朝他撞了过去。“替代者”猝不及防，即被劲风所袭。巨大的冲力将他撞进了自己开启的门扉之中。

漆黑的房间，漆黑的四壁。

少女坐在他的身上，按住他的脸：“我父的爱子正从白教堂向北移动，我们之间了无牵系，菲洛的暗示亦在失效。好了，这是自白沙之后你的第二次失利，现在乖乖束手就擒，免得遭罪。”

“教士”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呈一直线，穿透了克拉伊雅的手掌，聚焦在什么都没有的半空。女孩龇出牙齿，用力摇着他的下巴大声质问，可他就是一言不发。克拉伊雅恼了，伸手就去扯他的兜帽和嘴上的纱布。

先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无法挣脱。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胳膊，用力，再用力。

依然无法挣脱。

“你为何没有同三湖子爵大人一并上车？克拉伊雅小姐？”神父单调的声线让女孩的胃部一阵痉挛。

“替代者”翻身而起将她扔下，向着房间的角落走去。在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后，他伸手推门，没入了屋外的夜色。

“真是遗憾，爱子的唯亲，明早先驱会将新的联络地点告之府上。”言毕，神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所有的谋略、计划、表演，在这一刻统统化作泡影。在自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克拉伊雅忽略了对自身状态的把握：她没有发现，她的兄弟并未远离自己，不过是在几百米开外罢了。少女神情恍惚地环视着四周：并排安置的长椅、挂着布帘的玻璃窗和两扇木质的大门——这里不是什么伦敦塔，而是刚刚亲眼窥视过的白教堂，告解室♂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