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笑？”安德烈斯向前踏了一步，那人伫立不动，微笑着看他。

“罗德里格斯先生，”我从管家身后走出，抬头问道，“你就不怕我向地方机构报告？”

中年男人托着下巴装出思考的样子，和善作答：“当然，行行都有他们的天敌，眼下在这伦敦，还有什么比MI（注1）更可怕的？可我如此开诚布公，聪慧如卡恩先生你，应当不难得出结论。”

“你......”我不禁哑然。只一瞬间，我便想到了远在新泽西的母亲、岚所肩负的委托以及克拉伊雅的天赋异禀。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鱼死网破得不偿失，何不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如要说这世上有比起挑衅更让我生气的事，那便是威胁。“对不起先生，”卡恩家的一家之主冷着张脸给出回答，“我没法和一个间谍谈论任何话题。”

说罢，我转身就走。

“调查小组从你家地下室货架背后的帆布袋中发现了二百七十四根黑色类玻璃体纤维，经检测，其结构不属于任何已知工艺。同时我们审问了你的母亲以及——”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往街道的阴暗处拖去。弥漫着雾气的潮湿小巷中，安德烈斯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那男人弓下腰去，大口吸气发出呻吟，青年将他紧紧地按回黑砖墙上，再一次扬起拳头。

“冷静，冷静点，你这匈人崽子。”

这次我的管家打了他的脸，一连三拳。

“你把我母亲怎么了！”我用胳膊压住他的喉咙低吼。

“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方式......”间谍从唇缝里挤出这些个词。这时我想起，他，这个男人，正是半个月前，于纽约港将我撞倒在地的那名青年的同伴。我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看来你认出我来了。”男人眼光毒辣，轻易便洞穿了我的心思。他整了整领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点上一支烟，朝巷子口瞥了一瞥。“好小子，你可真不怕惹事。伦敦警察逮个人就像逮只耗子似的，进了局子，看他们不打瞎你一只眼！”

我没有被他这番话吓倒，可也深知，他说的是事实。据传警方根本不用走法律程序就能将他们怀疑、甚至是想要折腾一番的家伙抓捕起来，释放时大多遍体鳞伤，不是折了牙齿，就是断了骨头——不过那仅限东区，在这儿，应该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应该......

“让我们进入正题。”见我不做声，那间谍压着嗓音道，“今年十月一日在毛里塔尼亚号上发生的冲突事件，有目击者报告，克拉伊雅?布里特莱恩徒手破开船体甲板、被子弹射中头颅却毫发无伤、将一名目测近200磅的壮汉轻松制服、和他的哥哥三湖子爵岚?布里特莱恩堕入马尾藻海域奇迹般地生还。我们找到了那颗子弹，正面遍布着十余条细小的切痕，与人类头发直径相吻合——我已经提醒得够多了，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小子。”

难怪他无所畏惧，这个名叫格兰德?罗德里格斯的男人在美有我母亲与一家仆从作筹码，在此，又有着布里特莱恩兄妹的秘密作保障。如果我将其报告给地方政府，他定会全盘托出，届时，岚与克拉伊雅的旅行也将随之告终。半个月前他便随我们一同漂洋过海，直到伦敦。登船时他在，晚宴时他在，我们沉睡时他在，当满座宾客为岚庆祝诞辰时，他甚至是举杯的一员。想到这里我不禁反胃，这间谍清楚明白我们的软肋在何处，他轻易便封住了我向不列颠政府求助的去路，却能硬生生撬开米海耶?卡恩的口。

“快说，那姑娘是什么东西，布里特莱恩家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又一起去白沙沙漠干什么了。”

我咬牙，不知如何是好。那男人丢掉烟头，勾住安德烈斯的后颈，用膝盖结结实实地击中他的肺。青年被迫吐出一口气，罗德里格斯又用手肘猛砸他的背，将他打倒在地。

“安德烈斯！”

“这是还你的，德国佬。”他啐了一口，双手按住我的肩，一对碧蓝的眼珠看了过来，盯着我的眉心，盯着我的弱点，“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地当你的贸易商，就快点把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这几个月你和那兄妹二人形影不离，他总会透露点什么不是吗？放心，年轻人，你母亲很安全，我们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不过是问了些问题，她仍在玛纳莎小道1号的房子里。”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些纤维，那是我们在...在湖畔挖到的......岚......”

“哦得了吧，”男人扣紧双手，五指深深刺进我的肩膀，“你连谎都不会撒。”他凑近了些，恶狠狠地说，“这一关很好过，你只要说真话。我不会把那对兄妹怎么样，毕竟，这可是他们的地盘，不是吗？”

枪口对准了那男人的心窝，间谍一惊，立刻将手伸进怀里。

“不！”我将安德烈斯的胳膊压了下去，“不行，你不能杀他，你会被捕的！”

“没关系，”他用成年人的臂力反抗着我，“卡恩先生请快些离开这里。这个男人不趁现在除掉，后患无穷。”

罗德里格斯后撤几步，将我的身体作为掩护：“杀我？没用！莫不成你忘了，那个把你家小主子撞得鼻血直流的伙计！他可没随我来这凶险的地方！”

安德烈斯将牙咬得作响，一点一点卸去胳膊上的力道。

“给我些时间。”我回头看着那男人说，“我没法现在就回复你。”

“不可能。”间谍冷酷地命令道，“现在我给你两分钟，把所知的一切做简要概括。”

我被逼迫着，紧紧咬住牙齿不知该不该说。这时，某样东西令我停止了思考。

我曾在白沙沙漠目睹了庞大的巨球“迷宫”遁入离奇的黑涡，凭空匿去踪影，可却从没见过有“人”从黑涡中现身的一幕。薄雾中出现一个明亮的红色光点，那光点迅速扩张成黑环，环内暗流涌动。白影游弋，直至化为人形，“教士”漆黑的毛袍、颀长的身躯、苍白的裸足从那涡内析出，脚步轻盈地踏在了砖道上。他丢下了一把枪，落地时发出了坚固的咔嚓声。

罗德里格斯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像，但也从我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听到声响，他迅速掏枪，转身直指黑袍“教士”。没有善意，亦没有恶意，先驱的周遭不带一丝可让人解读的情感，他就像一尊烛光下的雕塑，一棵黎明古木，从兜帽的阴影下静静地注视着那男人。

间谍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是在看地上的枪。忽然，他开始后退，连下巴的侧面都开始发抖。

“你把他怎么了......你把雷蒙?苏利文（Ramon?Sullivan）怎么了！”

冰冷的红流在那帽檐下闪耀。我本能地遮住自己的视野，不去看那光。

拖步前行的声音传来，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那间谍正默默将手枪收进怀里，一步，两步，走出了阴暗的小巷。瞧那背影，好似一个被丢进陌生城市中的孩子般不知所措，他东看看，西看看，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人流之中。

先驱做了什么？我在几乎将我击垮的压力下努力思考。他要什么？

一步，两步。“替代者”开始靠近。我与安德烈斯被他一路逼至巷角。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片，丢在我们脚下。我的管家保持着警惕，将它拾起递给我。

致我父的爱子：

欲还米海耶?卡恩以自由，便到白教堂来，届时自会有人接应。

我惊骇地咬紧牙关，迅速将视线挪离纸片，于那“教士”处聚焦。

为时已晚。

黑环显现，暗影流转，先驱闪电般抓住我的大衣领口，向那墨色涡旋抛去。

“卡恩先——”安德烈斯惊恐的呼喊戛然而止。♂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