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失重感，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震荡从尾椎直直地钻向了脖子。这股冲击的力道极大，令他的整副心肝又痒又麻。岚醒了，他发现四周很吵，简直就像是书中描绘的壕沟。伤臂从吊带中滑了出来，脑袋也疼得厉害，左边的视野一片鲜红，太阳穴更是抽痛个没完。他看见了刷着白漆的竖梯，柚木制成的桅杆，以及乌黑发亮的锚链。此处是船首甲板，很明显，自己是被人从几公尺高的头等舱甲板扔下来的。

可恶的家伙，难道他没想过我可能会把脖子跌断吗！岚愤愤地想，试着动了动手脚。

咚的一声，一名提着消防斧的男人从天而降。他着地时一个踉跄，从腰里的那只酒瓶中洒出的威士忌泼得岚满脸都是。烈酒渗入伤口，痛得他抱住脑袋，呜呜直喊。

一只粗糙、黝黑的手从他两臂之间伸了进去，一把擒住了岚的衬衫领口。男孩所见的景色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退去。

“别...碰我！”他大叫着，用力扳那人的手指，“你要带我去哪儿！”

醉汉嘿地喊了一声，一股巨力即刻将年轻的三湖子爵拽离了地面。他被抛出，并顺势滑出好几公尺。岚挣扎着抬头，纷乱的画面映入眼帘：衣着简陋的乘客不是怒目圆睁，就是满脸惊恐。他们不分敌我地互相攻击着，而船员们则抄起拖把、甲板球棍等充当武器，与拼红了眼的暴徒斗作一团。

某根缆绳断了，切口整齐，一看便是被利刃所砍；锚链上有一小摊血迹，在那下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水手；原本光洁的麻栗木上满是脚印，黑灰各异，深浅不一；大副不断喊着命令，可每当他制止一名身穿制服的船员下重手，那人就会被身边的暴徒们轮番殴打。

“好好看看我们这些踏实肯干的苦命鬼！大家没日没夜地拼死干活，才能养活你们这群裤裆里藏着银汤匙?出生的猪猡，供你们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地饮茶品酒！”

男人挥舞着手中的斧子，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摔倒。岚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手扶着身后的甲板，两脚蹬地慢慢向后退着。

“我没有对不起你们。”

“可多了！你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可多了！凭什么年纪小小就能享尽荣华富贵！凭什么靠爹靠娘就能填饱肚子！你在落砂机上干过吗？亲手撬开过一只牡蛎壳吗？你说，你的好日子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从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倒霉蛋的脏手里来！”

男人挥起消防斧，猛地朝下一劈。岚奋力向后避让，这才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每一位当家的贵族...”男孩发现自己竟还能正常说话。他伸直了手臂用掌心对着他，好让那人停一停，“每一位当家的贵族都必须苦心经营一方水土，在领地内居住的人只要工作就不会饿肚子。他要为每一个人负责，才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

“狡辩！狡辩！你这油嘴滑舌的鼠崽子！！！”

男性狂暴地从甲板上拔出斧子，高高扬起。见状，大副不顾命令，掏出手枪双手稳持，直指那醉汉。

“放下你的斧子！不然我就开枪了！”

“啥？？？”那人猛一收劲，晃晃悠悠转过身，就这么抬着手。他将最后一点酒灌进了肚子，扔掉空空如也的瓶子问，“你说...你说了啥？我...没听见。”

“我说放下你的斧子！”大副一字一句吼出他的警告，“不然立刻打死你！”

“好吧！好吧！”

醉汉举起双手，看上去连站都站不稳，“既然你都说要打死我了...”他顿了顿，一个转身，两眼暴突，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那我就把这小东西一起带走！！！”

死亡的预感像大山一样迎头压下，岚退无可退，徒然抱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布里特莱恩先生！！！”女仆绝望的大叫穿透人群钻进耳朵，紧随而至的还有自甲板下方传来的猛烈冲击及枪支射击时发出的爆响。男孩分不清这三者谁先谁后，顿觉整个身体被那股庞大的力量撞得腾空而起。他怯然睁眼，但见醉汉已像只断线风筝般飞向二层头等舱甲板，并在撞破一扇圆窗后卡进了窗框。修补完善不过数日的麻栗木甲板再度被破开了一道一米长的豁口，直通下方的贵宾酒吧。少女光着脚屹立于自己面前，她伸手顺了一顺后脑的金发，某颗亮闪闪的小东西哒啦一声落到了地上。

一块金属。岚看清楚了，那是一颗表面布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切痕的铜质弹头。

寂静如斯，所有人都停止了互殴，呆呆地望着她。

“克拉伊雅......”

男孩按住头上的创口，站了起来。他清楚自己摔得不轻，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摇来晃去，视野也没法维持在一个地方。

名为克拉伊雅的少女眼神波动，踩着啪嗒作响的快步，靠近，将他扶稳。

“克拉伊雅小姐，”崴伤了脚的女仆安娜在大师弗洛伊德的帮助下缓缓靠近，神情敬怕交替。“感谢您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少女没有回应的意思。她目光下移，神情寞落，松开岚的臂膀，转身就朝那道裂缝跑。

“等等！”

岚一把拉住她滚热的手腕，努力将其挽留。他竭尽全力把握自己的嗓音，坚定地说：“直到今天我都觉得你对卢卡?加西亚的所作所为很是过分，可这与我动手打你却是两回事。对不起，我在天父面前向你认错了！我是混蛋，是个糟糕透顶的兄长，是布里特莱恩家的坏秧！”他用无法再诚恳一分的语气请求着自称是他妹妹的少女，“日后我自当向父亲请责，而现在你若是想要骂我，踢我，甚至在我脸上打一耳光都可以，不过请别再躲着我了，行吗？”

克拉伊雅慢慢转过头，嘴唇一颤一颤地撅着，眼眶渐红。她走近自己的兄长，将额头与他相抵，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皱巴巴的衣领，一只手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肩。岚一点儿都不害怕，他已全然信任眼前的少女。那力道和寻常的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还要小上一些。

“你一定很讨厌甲板。”

克拉伊雅嘤咛莞尔，看着自己的哥哥边笑边哭。岚发自心底地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栏杆上。

他后悔了。

前几日那个风暴的夜晚，眼前的少女曾用一根沉重的坚木将那名红眼的青年击飞。岚清楚记得，那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船舷的栏杆上。

那一处栏杆被撞松了。

那一处损坏未被发现。

身后发出噔的一声脆响，男孩感到支撑身体的力量骤然消失。视野不由自主地翻转，蔚蓝的天空整个滑入眼帘。克拉伊雅惊恐至极的小脸越来越远，船身的圆窗一晃而过。

他直直地坠入了身后那遍布魔藻的汪洋♂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