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砍的可不是软木（注1），多几个帮手总是好的。”我在岚憋着眼泪的大声质问下轻松作答，“而且，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旅行。”

他的反应从不会让我失望，好在男孩仍记得家族教授的礼仪，仅仅是和我友好地握了个手，但手劲之大令人印象深刻；安娜脸上就像开了一朵水仙花；克拉伊雅却一副尴尬的模样，回避着我的视线，什么都没说。

也好，我心想，毕竟从个人角度而言，也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和一名只有半岁大、却长得和友人近乎一致的“天才”少女谈话。

如果说欧洲的火车是草原上奔跑的马儿，那美国的就是在庭院里散步的老头——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由于一开始仅计划三人同行，出于安全考虑，安娜订的是三张二等车厢坐票，而非只能容纳两人的头等车厢包厢车票。抵达芝加哥联合车站已是晚间十一点过九分，整整十六个小时的颠簸为我带来了庞大的眩晕感，光是从车厢走到车站大厅就跌倒了两回，不得不由格雷戈里扶着前进。

宏伟的石柱，古色古香的大理石地板，高悬于穹顶的铜质明灯。可能在所有旅客——包括布里特莱恩家的诸位——的眼中，这座仅运营了半年有余、仿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建造的车站都是不亚于国会大厅的惊世之作，可在饱受晕车症折磨的我看来，眼前的种种不过是万花筒里旋转不休的雪花片罢了。

一夜平安。

次日上午我们一行五人回到车站。当安娜告诉我后面还有二十二小时的车程时，吓得我胃里的早餐都险些萌生了出去透透气的可怕想法。而在看到有床铺、有窗户的包厢房间后，这想法霎时便匿藏得无影无踪了。

白沙沙漠，那是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克拉伊雅对此知之甚详，理所当然，她将情况告诉了自己的哥哥。由风化的石膏粉末所构筑的纯白世界，与头顶的蓝天形成一片双色奇境。沙漠占地不足一万平方公里，西侧是落基山脉的一部分——连绵数百公里的桑迪亚山脉，其他朝向则均是真正的土色沙尘。在其中的某处，有岚所寻找的东西。

他昨晚似乎没睡好，一进门便脱掉外套爬到了床铺上，裹着毯子打起了小呼。我从行囊里取出一本书——《了不起的盖茨比》。虽说这书从四月上旬出版以来就一直卖得不太好，但其中的故事倒很合我的口味。

窗外的景色慢慢变化，午前的阳光透着大自然的慵懒。很快我便沉浸到了文字的世界中，保持着警觉的审世态度，看着主人公笔下纸醉金迷的纽约长岛。一两个小时过去了，除了隔壁两位女士忽然传来的一阵欢笑以及此刻列车员咚咚的扣门声，我的思绪几乎不曾中断。

“哪位？”放下手中的书本，我走上前去贴着门问。

“布里特莱恩先生在吗？有您的留言。”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朝上方点了点头，岚立刻就踩着床铺的木梯跳了下来。打开房门，一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列车员朝我们二人颔首示意并递来一张纸条。

“打扰两位休息了，餐车有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先生让我把这个送来这儿。”

“是一位什么样的先生？”岚问，顺势接过纸条。

“是一位很奇怪的先生。”男性眼神发直，嘶了一声作回忆状，“他戴着张舞会用的面具，听声音......还算年轻。个子很高，也很瘦，我想......”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应该和您们二位一样，是上流社会的人。”

我和岚面面相觑，毫无头绪。

列车员离开后，男孩打开便条，目光在白纸黑字间游移。没过一会儿他就抬起头，疑惑地捏着自己的嘴唇。

“怎么了？”我问，“那位先生写了什么？”

“他称自己是‘知情者’，要与‘未来的黑德科恩伯爵’洽谈要事。”

“那就去呗。”

“可纸条里写到，他不希望有女士在场。”

我不禁也捏向了自己的下巴：“也不能算是个无理的要求。无妨，我和格雷戈里可以陪你一起去。”

“可这么做...妥当吗？”岚犹豫着。

“为商者必须争分夺秒，放到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那位先生既然言明是要事，那就拖延不得。走吧。”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外套穿到了身上。格雷戈里一直守在门口，我交代了一声，让他随我们二人一同前去。

刚过11点，餐车车厢坐了一些乘客，空座还很多。我让男仆站在门外，和三湖子爵步入餐桌之间。

一眼，我就看到了坐在角落位置的“那个人”。果如列车员所述，这名看上去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脸上覆有华丽的银色雕花面具，并戴着一顶黑呢高礼帽。青年望向窗外，面前摆着一杯清水，对面横卧着一本菜单。那身影融合在深色的沙发布面中，安静得像一幅画。他衣着光鲜，手套精巧，表链铮亮，脖颈雪白，连发色都浅得惊人，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绅士兔子。

“你好。”岚轻声打着招呼，“请问是你留下了这张纸条吗？”

那人回过头，起身抬手碰了碰帽檐：“您好，三湖子爵大人；您好，卡恩先生。想必二位尚心存疑惑，还请就座，容我一一道来。”

青年的声音十分沉稳，甚至有些单调，透着不属于他这种年纪的沧桑。礼数周到如斯，这时候要是让他摘掉面具反倒显得无礼了，我们便顺着他的意思，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致上诚挚的歉意，在二位休憩时冒昧搅扰。不过这事关重大，恕我必须这么做。”

“且说无妨。”岚道。

男性颌首示意：“我从多方途径了解到了子爵大人您肩负的使命以及克拉伊雅小姐的现状，对卡恩先生的英勇事迹亦有所耳闻。可即便拥有这一助力，情况仍对您不利。此行凶多吉少，继续下去极有可能招来灾祸，重蹈前人覆辙——”

“请等一下。”我打断他的话，“你如何知道这些？”

“恕我不能说。”青年单手抚心，以示诚恳，“这关乎我的性命。”

我看着这名可疑的青年，心知此刻根本没有手段令他吐出真相。即便有，若是以一个人的性命来换也于心不忍。想了一会儿，只能无奈地做出妥协：“真是抱歉。您请继续。”

“感激不尽。”他接着道，“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子爵大人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你说。”

“何不与那些先驱者做笔生意？”

“生意？”这可勾起了我的兴趣，“以何换何？”

“以祖父，换取子爵大人自由的一生。”

岚当即就跳了起来：“不可能！这办不到！”

不少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这恐怕是哪个被人惯坏了的孩子正发着脾气呢。

我的朋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赶紧坐下，皱着眉头说：“你要我背叛家族的期望，背叛上帝的旨意？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从面具后传来的话语仍旧平稳，“生与死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别。子爵大人，我知道您心怀崇高的荣誉感，可这非比寻常。这不像战争，豁出性命就能为自己的信念做出值得被世人铭记的贡献。这是场力量完全不均等的游戏：先驱击杀唯亲，爱子随之殒命。前人皆死在了先驱者手下，您毫无胜算。可眼下，我有自信能够从中游说，达成一笔交易。我可以令他们信服，转移祖父比杀死您更有价值，由此为您赢取应有的一生。”

岚沉默了，他看向我的手。只一周的时间伤口无法痊愈，我的双手仍绑着绷带。

“我...我得想想......”

“是的，请您三思而后行。不过时间紧迫，危险随时到来，请您务必尽快给我答复。”

说罢，青年便站了起来。

“等等，”我将他叫住，“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性垂手答曰：“几年前，对那些谎报年龄、上阵搏杀的年轻人来说，那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不禁语塞。

“来与您们二位会面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这样的面谈恐怕无法进行多次。如果改变主意或是需要我的帮助，子爵大人，您可以给我留言。夜里，只要在窗台上点一支蜡烛，第二天我就会来。”

即是说你会一直跟着我们，我心想♂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