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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祖说,他与一只仙鹤有缘。http://m.chunfengwenxue.com/1254105/
    桐柏费力地想了一想,终于想起来,在他悟道飞升前的那一世,在缑氏山山顶,他好像是救了一只白鹤。
    彼时他还是个凡人,已积满一千二百九十九善,还差一善就可以飞升。
    最后一善,他等了整整三年。
    他垂垂老矣,走路拄拐杖,牙齿都霍的不剩几颗,还在等。
    缑氏山山脚下的一块玉石因得了西王母喝剩的一口茶水有了灵性,修炼了好些年头,化作一只抓耳挠腮的泼猴儿,在山里四处晃荡。
    它晃到山顶,听到清冽婉转的凤凰之鸣,看到红霞里的万丈金光,以及云烟袅袅里手持竹笙的……一个霍牙老头。
    它问老头:“汝何人?”
    老头答:“洛邑姬晋。”
    它又问:“等何人?”
    老头答:“不曾等人。”
    它换了个问法:“意欲何为?”
    老头答:“无欲无为。”
    它欲离去,老头却拦住了它,在它脖颈间系了一块玉,给了它一块并不好吃的干巴馕饼。
    猴儿挠了挠脑袋,觉得面前这老头十分奇怪。它因灵识开的早,又生在山脚下,故颇通晓凡间之事,但因是个石头身,藏在茂密的野草丛里,不曾见过甚么活物,只在三十年前被一只猴儿扒开草来瞧过,为此只得选择化作个泼猴模样。
    这老头还是它开窍以来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虽然老了些,丑了些,皱纹多了一些。
    因这灵石早年耳濡目染,听惯凡间的那些风流孽债,故而对凡人很有些好奇。
    它见过一个人,便想见更多的人。
    它抛下那无趣的怪老头,下了缑山,偷了山脚下一户人家晾在外面的衣物穿在身上,大摇大摆地跑进了人群里。
    见它之人皆捶地大笑:区区泼猴儿,何等蠢物,竟不自量力,妄想拟人,岂非笑话?
    它并不羞赧,见众人皆两目两耳,一鼻一嘴,自觉并无不同,从此便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故而更加自得,愈发骄纵起来。
    它走了许多路,见了许多人,看过春蛙秋蝉、杏花烟雨,但是再没有一个人为它戴玉,给它馕饼。
    所见之人,要么笑它,要么想将它抓去卖钱。
    它取下那块玉,呆呆地望着。
    玉上刻着一排小字,蚊蝇般大小。然它虽会说话,却不识字。无人会想教一只猴儿识字,因此它虽走过一万里路,却还是斗字不识。
    它斗字不识,却想搞明白那玉上面到底是甚么字。
    它拿着那玉去问一个相熟的杀猪的屠夫,那屠夫哈哈大笑:你这憨猴儿,我既做的宰杀买卖,如何识字?
    它问:谁人识字?
    屠夫道:自然是教书的夫子。
    这猴儿虽憨,却不笨,晓得以物换物的道理,当下去集市上偷了一只筐,又到山上摘了一筐毛桃儿,犹嫌不够,仍摘了好些抱在怀里,然后背着那筐,抱着那桃儿,跑跳到一家学堂前,打算以桃换字。
    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夏日炎炎,蚊虫叮咬,它也不觉得不耐烦。
    众人所见,却只是一副可笑画面。一只穿着衣服的傻猴儿,抱着一筐桃儿,傻傻地等在学堂门前。
    教书的夫子嫌它碍事,不等它说话,就把它一脚踹倒,狠狠啐了几口,砰的一声就将门甩上了。
    猴头儿猛地摔在地上,血流如注,它却只顾着捡桃儿,也不管鲜血是否流了满脸,脸上到底磕掉了几撮猴毛。
    一老妇人在河边浣衣,见它如此爱惜这桃,觉得奇怪,追问缘故。
    憨猴儿道:“我欲知玉上何字,奈何斗字不识,只得求助教书先生,故摘得此桃,欲以桃换字。”
    老妇见它血流满面,实在可怜,不忍道:“老妪读过些书,识得几个字,或可助之。”
    猴儿大喜,示玉于妇人,道:“谢过老太。”
    妇人见玉大惊,连连道:“老妪不敢直呼太子名讳。”
    那猴儿怪了一阵,忽然福至心灵,急促道:“可是姬晋二字?”
    妇人点头应是,道:“太子聪颖,喜吹笙,一心向道,云游多年。”
    那猴儿默然半晌,忽然拍手大笑,像是遇到了甚么喜事,又忽然嚎啕大哭,像家中丧了考妣。
    它从缑山上下来,最终又回到缑山上去了。
    老头仍待在山顶,持着一只笙,仍然在等。
    只是,此时他已老的啃不动饼,只能喝些稀粥了。
    猴儿将女子胭脂抹在脸上,问老头:“美否。”
    老头答:“胭脂遮掩,失了本色。”
    猴儿又将钗环戴在耳上,问老头:“美否。”
    老头答:“钗环吵闹,失了本心。”
    猴儿抹去胭脂,取下钗环,道:“泼猴扮人,何其可笑,为何不笑?”
    老头反问:“人有所求,玉石亦有所求,有何可笑?”
    那猴儿不语,捧着玉离去了。
    如此,又过三年。
    那猴儿回来之时,已学会了化相之术,化作了一个穿墨绿袍子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老头此时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躺在床上,一双手枯得如同老树树皮一般,却仍然在等。
    屋子里没有馕饼,也没有粮食。
    少年从枝头打下一只幼鸟,化作一块馕饼,问老头:“食否。”
    老头摇头。
    少年又变出一些天仙一般的美女,问老头:“舞否。”
    老头仍然摇头。
    少年从山脚下捉来一只白鹤,在白鹤的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染红了白鹤的羽毛。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垂死的白鹤,问老头:“红否。”
    老头依旧摇头。
    少年便笑了,那笑如白云晨露,淡薄缥缈。它灵智初开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没有欲望,没有所求,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只是那些东西的本相。
    它是一块石头时,他在这山上等。
    它是一只猴儿时,他在这山上等。
    它如今做了一个人,他仍然在这山上等。
    他说他不曾等人,不曾等人,又为何要等?
    它想不透,它想了许多年,还是想不透。
    老头费力地拿竹片割裂了自己的手腕,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进白鹤的嘴里。
    他在用自己的血喂这只垂死的白鹤。
    少年看向老头浑浊的双眼,那一刹那,忽然悟了。
    这个人,他在等一个“有”。
    他居然是在等“有”。
    它忽然觉得可笑,因此也大笑起来,笑的声嘶力竭,笑的浑身颤抖。
    这么聪慧的人,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本相,等了这么多年,居然是在等一个“有”,何其可笑啊,何其可笑!
    它颤抖着拿起那只笙吹奏,声音却杂乱无章。恍惚间,它想起刚化形时,引它上山的那一阵仙音,如凤凰之鸣,余音绕梁。
    那是,笙音——
    它缓慢地、坚定地将笙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大音希声,它眼前逐渐一片模糊,它看到老头周身泛起金光,看到通天道缓缓开启,它听见白鹤清脆的啼叫。
    它笑了,可喉间却溢出大量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漫成破碎的形状。
    他不曾等人,因为人早已来到了他的眼前。
    有善,必有恶。
    它,就是那个恶。
    可是若无执念,便不会为恶;若无笙音,何来执念?
    不过没有关系,他的笙在它的心里,他的笙在......
    他们还有一段缘未解,他们迟早会再见。
    在模糊里,它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
    “恭喜周太子姬晋,修满一千三百善,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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