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有趣。既然如此，我就用这架在暴风雨中闪耀（注78　「在暴风雨中闪耀」为动画《机动战士钢弹08ms小队》主题曲。）的机体，加倍奉还——」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下一秒，由比滨拍几下手，过来打断我们的对峙。

「好，停——现在挑的礼物到时候不知道会被谁拿到，所以请你们重新考虑。」

「唔，有道理……」

我跟材木座乖乖地把原本选的模型放回架上。按照由比滨的说法，得挑选一般人比较容易接受的钢普拉——我得出这个结论，准备拿起另一盒模型时，再度被她制止。

「停，重选——一个人只能挑一件礼物！」

「你是我的老妈喔……」

小町站在远处，观望我们男生这边的惨况。她「嗯～～」地思考半晌，敲一下掌心开口：

「继续在这里陪他们挑东西，可能会没有时间买其他礼物。从现在起，改成自由行动如何？」

「嗯，这样也好。」

户冢表达赞成，由比滨也举手同意。

「没问题——那么大家买完后，到蛋糕店前面集合！」

「知道了，那么晚点见。」

雪之下说完，所有人各自散开。

……接下来，我也该挑礼物了。

x　　x　　x

我走出玩具反斗城，在购物中心内漫无目的地闲逛。虽然这里聚集各式各样的店家，经过店门口看向里面，始终没看到中意的商品。而且我不过看个一眼，店员立刻走过来推销，我只好赶快逃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店员不会主动推销的百货用品店，我在里面看了半天，还是完全不知道该选什么。

「唉，送别人的礼物真难挑……更何况是送给不特定对象……不管送给什么人，都不会变成累赘，还必须有一定的实用性，这也太难了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特技），一边整理思绪。这时，后方出现一个人影。

「哼哼哼，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呢——」

「喔，是你啊，小町。我现在是很烦恼没错。」

我转过头，看见小町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竖起手指说：

「这种时候，最好选择消耗品喔。」

「消耗品？」

什么玩意儿？喔咿喔咿？那是消防车。小町见我听不懂，补充：

「嗯，不留下形体的东西比较没有负担，要丢掉也很简单。」

「是、是喔……以丢掉为前提是吗……」

这个人说的话乱可怕一把……不过，我大致上也有概念了。简单说来，要选择会逐渐消耗、使用后会减少的东西，例如点心、茶叶、日用品等。这些东西都如小町所说，可以轻松地处理掉。

小町继续说下去。

「饰品之类穿戴在身上的东西，感觉好像贵重了点。」

「好恐怖……我的妹妹对我露出女性的一面……总之，我找找看。」

「嗯，加油啰。晚点见！」

「了解。」

她大概已经找到目标，跟我道别后，随即把我丢下，跑了出去。我稍微举起手，目送她离开，接着搔搔头。

「戴在身上的东西太贵重，是吧……也对，有道理。」

礼物太有价值的话，收的一方想必也很头痛。

「好啦，该认真了。能让户冢高兴的礼物，能让户冢高兴的礼物——」

我打起精神，走进附近的一家店。

x　　x　　x

这家店在人潮拥挤的购物中心内，显得相对清闲。我走进来，又是一阵东看看、西看看。

这里卖的同样是生活百货，架上陈列摆饰、小物、餐具等五花八门的商品，以种类来说，绝对能让人满意。

不过，可以选择的项目一多，反而会不知从何下手。此乃人之常情。现在的我正处于这样的困境。

「唉……该买什么好呢……从刚刚看到现在，完全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的……」

我自顾自地碎碎念。架子另一边的人听到，对这里开口：

「啊，自闭男。你也来生活用品店挑礼物？」

「嗯？是由比滨啊。我也是来挑礼物的没错，只是不知道究竟哪些东西算生活用品。」

我把手中某种带有浓浓亚洲风、用途不明的玩意儿放回架上。由比滨看了，露出苦笑，走到我身旁。

「是啊。感觉什么东西都可以送，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选……」

「什么东西都能送反而很危险吧。选择定义因人而异的东西当礼物，八成不会有好下场。」

不只是礼物，尚未建立共识的事物同样是纷争的火种。这种时候，我们更需要建立grand design的consensus之双赢关系innovation——哇！我好像变成菁英惹～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心意是最重要的。知道有人把自己放在心上，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所以才说，什么东西都可以选。」

由比滨戳着食指，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的确，我是可以理解「心意最重要」的道理。

只不过，无法传达的心意和话语，究竟拥有多大的价值？再说，我也不认为只要有心意，什么都可以被接受。

我轻叹一口气。

「什么都可以，反而最难做决定……像是你收到钢普拉模型的话，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由比滨被我这么问，眨了好几下眼睛，偷偷别开视线。

「嗯……我吗……可能，会有一点……担心，对方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没错吧？让收礼的人产生其他遐想，并非送礼物的本意。因此，不论送礼的人愿不愿意，都得认真挑选礼物。」

要是对方收到礼物后，短暂沉默几秒钟，才勉强挤出笑容说谢谢，一定很想死了算了。我想像着这般情景，怀着阴郁的心情在架上翻找。这时，由比滨忽然展露笑容。

「你老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那么，我也认真一点挑礼物好了。」

「对，最好认真些。你可不晓得礼物会落到谁手上。」

「是啊。」

我们不断地拿起餐具或一些小东西，看个几眼再放回架上。经过一会儿，由比滨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不过，真希望礼物能让你拿到。之前，你送我生日礼物，我都还没有好好回礼……」

「啊？」

我想了几秒，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由比滨生日时，我送了一份礼物。虽然感觉隔了好长一段时间，事实上，那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更何况，我不过是利用她过生日的机会，用那份礼物将自己会错意造成的感伤归零罢了。

「喔——但我送礼物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本来便打算将那份礼物当作谢礼。一直这样回来回去，只会没完没了。」

我恐怕也是为了自己，才说出这套理论。现在的我想不出其他理论，所以只能这样告诉她。

由比滨没有看过来，低声喃道：

「我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

这番不经意的话，揪住我的内心。

「……或许吧。」

「……嗯。」

接着，两人再也不作声。

我完全无从想像，「永不结束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子。那大概属于梦想、幻想、理想，不可能发生在真实世界。

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带来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由比滨的话。

后来，是她先露出开朗的笑容，打破沉默。

「啊，突然想起来，小雪乃的生日快到了。」

「对喔，好像有印象。」

我不知道确切日期，只记得是在冬天。由比滨继续拿起架上商品，看一眼又放回去，重复不知多少遍后，匆然看过来一眼。

「我生日的时候，你跟小雪乃，一起去买礼物，对不对？」

「嗯，还有小町。」

「这样啊——」

她发出兴趣缺缺的声音，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就那样盯着架子不动。

「那么，你也陪、陪我，去买东西……好不好……」

我随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随意拿起她先前把玩过的物品。

如果是为了买东西，我没有什么好拒绝。毕竟有跟雪之下外出的前例在先，由比滨现在提出的目的也很明确。

忘记是什么时候，我们约好要一起外出。她现在提的，应该不是当时的约定，想得轻松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我暗自吐一口气，抬起头回答：

「嗯……买东西啊……只是买东西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嗯……」

由比滨简短应声，不太满意地将脸别开。这时，她在另一个方向发现雪之下。对方大概也是来这里挑礼物。

「啊，是小雪乃。这件事留到下次再说吧！喂——小雪乃——」

她一口气说完，随即跑去找雪之下。

「哎呀，由比滨同学跟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转过头，由比滨把手搭到她的肩上。

「小雪乃，你决定好要买什么了吗？」

「还没。虽然小町提供了许多建议……」

喔……原来她跟小町一起行动。

「可是，我没看到小町……」

「她在那边。」

我顺着雪之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小町……等等，她的样子不太寻常。

「看到了看到了。喂——小町……你在做什么啊？」

她整个人陷在超大型懒骨头内，失去任何反应，脑袋也完全放空，双眼盯着一片虚无。直到我出声呼唤，她才猛然回神。

「啊，哥哥。这个沙发很棒喔！躺下去会立刻变成废人！哇！好厉害，感觉真的会变废——啊，糟糕，身体好像……」

小町的身体越沉越深。这就是专门生产废人的懒骨头威力……

「咦，有那么厉害？突然好有兴趣。」

我也有点跃跃欲试，脑中开始评估干脆跟小町躺在上面睡午觉的可能性，摇摇晃晃地准备踏出一步——之时，某个声音制止了我。

「哎呀，比企谷同学，你已经是个十足的废人，应该不需要懒骨头了吧？」

回头一看，雪之下的脸上挂着笑容。

「别那样对我笑。难道你没听说过，负负可是会得正？」

「负加负只会负更多。国中数学老师没教过你吗？」

「等等，你要反向思考。让每个人都有一颗懒骨头，通通变成废人不也是个方法？想想看，大家都是废人的话，废人便不存在了。」

雪之下听到这里，大大地叹一口气。

「你还是那套要烂大家一起烂的想法……我看你最好别靠近那种沙发。」

小町听着我们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接着勉强爬起身。

「呼……嘿～咻。没有错，哥哥真正想要的，是让别人包养。对小町来说，跟买这个废人沙发比起来，有个把哥哥宠成废人的妻子更好&9834;瞄～」

「咦！那、那个……人家……」

从刚刚到现在，由比滨净是陪在一旁苦笑，听到小町这句话，才吓了一跳，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迟迟挤不出话。好险……不论她说出什么，我都只会恨不得去死算了……另一方面，雪之下则是对小町的视线一笑置之。

「非常遗憾，你的愿望恐怕不可能实现。这个对比企谷同学来说，实在太困难。」

「咦～是喔～小町好失望～人家还希望赶快交棒的说……」

我说，小町妹妹，最近你恨不得赶快把哥哥处理掉的念头，是不是太过强烈？要离开哥哥，晚一点也不嫌迟喔！

虽然很感谢雪之下对小町做的球四两拨千斤，我还是不太同意那番话。

「等一下，不要随便破坏别人的梦想好吗？」

雪之下换上冰冷的眼神，将视线移过来。

「你每次嘴巴上那么说，身体还不是会老实去做。」

「对对对，我能体会。就算他天天抱怨，最后还是会好好工作。」

由比滨也点头同意。接着，小町转过来对我说：

「听到了吗，哥哥？」

我的脑中不禁产生恐怖的想像。

「老实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有可能……搞不好公司只给香蕉，就把我当十个人用，我也只会咒骂老板几句，然后继续乖乖工作，看到加班费或什么的加一加也还过得去，便越来越习惯那样的日子，最后终于看开一切，产生『呵，这样的人生也不赖』的念头，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健全社畜人生……想到这里，我便担心得不得了……前途多难啊……」

「你的想像意外地真实……」

「只不过，担心的点不太对……」

由此滨跟雪之下露出快受不了的表情。梦想跟希望果然不可能存在（注79　出自漫画《食梦者玛莉》之台词。）。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多少抓住一个梦想。我要成为，家庭主夫……」

「你的想像力明明很丰富，得出的结论却总是那么差劲。这点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雪之下重重地叹一口气。

「哎呀，两位想必也很了解哥哥就是这种个性，所以建议不要抱持太高的期待。」

小町插进来缓颊，但是一点也没帮到我。

「是啊，早就死心了。」

「啊、啊哈哈哈……已、已经没救了呢～」

雪之下跟由比滨说得很直接，唯有小町笑咪咪地盯着我看。

「她们是这么说的喔。太好了，哥哥！」

「等一下，这到底哪里好？她们可是说我已经没救，对我死心了耶。」

自己简直废到一种极致。若以打工来形容，大概等于别人死心到告诉自己：「唉……好，够了，你什么都不用再做」。然而，小町依旧挂着笑容，似乎不这么认为。

「嗯？是吗？小町倒觉得是好事……呵呵，没关系。总之，这个沙发不需要了对吧。」

「嗯。用不着这种懒骨头，家里已经有个毛茸茸的类似东西。」

小町听我这么说，马上点头表示理解。

「喔～小雪吗？不过，它看到这个东西，应该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一整天窝在上面。」

没错没错，非常有可能。为什么猫总是动不动就想霸占沙发或棉被？而且，会这么做的还不只是猫。由比滨同样想到什么，敲一下掌心。

「对耶——家里的酥饼应该也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我也买一个好了！」

「算了吧，它八成只会陷进去……然后我家的猫窝在上面，同样会爬不起来。」

这一刻，雪之下突然停止动作。

「……猫，窝在上面……好可爱的猫。」

她、她是不是说了什么超冷的笑话（注80　猫窝在上面之原文为「猫が寝ころんだら」。「猫」与「寝こ」二处发音相同。）……不对，她说得那么小声，搞不好是自己听错。我看向雪之下，她已经换上认真的表情，同样看着这里。

「比企谷同学，后来想想，你还是买一个回去比较好。宠物也是家庭的一介子，如果你重视跟家人共度圣诞节，便应该为它准备一份礼物。」

「不要露出那种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我的理论超完美』好不好？你的说法可是跟蜂窝一样漏洞百出……」

我懂了，因为是跟蜂窝一样漏洞百出的理论，才要那样笑（注81　此处笑容之原文为「はにかむ」，发音与蜂窝（ハニカム）相同。）对吧……正当我想着该如何婉拒她的提议，小町拉拉我的袖子帮腔：

「啊，哥哥快看，这边也有比较小的沙发，感觉很不错喔。」

我看向小町说的地方，发现缩小版的懒骨头。雪之下轻轻摸几下，满意地点头。

「这个大小对猫也很足够。如何，比企谷同学？」

「判断标准已经完全变成猫啰……我考虑看看。先去其他地方啦。」

要是再耗下去，真的很有可能被说服买一个懒骨头给家猫，于是我赶紧蒙混过去。接下来，大家也各自准备去其他地方。

「嗯。那么，待会儿见。」

我在她们的目送下，离开此处。

x　　x　　x

买好交换用的礼物，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后，我动身前往蛋糕店，跟其他人会合。

我拎好装着礼物的纸袋，确认时间。

「呼……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买到礼物……集合地点就在附近，没有什么问题。

时间也快要到了……」

大家也差不多要出现，于是我待在原地等待，顺便把玩一下手机。这时，某种类似大夜班超商店员的佣懒声音传入耳中。

「光临～～光临～～」

「嗯？这烦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用「你很烦耶」的眼神瞥一眼声音来向。原来是有人打扮成圣诞老人，在店门口有气无力地叫卖蛋糕。

「光临～～光临～～」

虽然对方烦得要命，既然这里是集合地点，我也没办法离开。我尽可能不去注意他的声音，但因为实在太烦，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结果，我跟圣诞老人就这么对上视线。

「……啊。嗯？那不是比企鹅吗？」

圣诞老人一派轻松地叫出我的名字。喔喔，什么嘛，原来是户部。难怪从刚刚就一直觉得怎么那么烦。

「喔，吓我一跳。原来是你……突然那样开口搭话，害我以为是朋友……」

户部那副跟我很熟的模样，让我有点受不了。他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哇——竟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也太巧了吧！我正在这家蛋糕店打工，超闲的～」

「喔，难怪你打扮成圣诞老人……等等，打工中却很闲，不是很奇怪吗？」

「因为没有客人啊～～超闲的～」

户部扯扯发际，有气无力地说着。但就算他很无聊，我也没办法陪他打发时间，顶多兴趣缺缺地应个几声。

「是喔。」

「对啊～」

「喔……」

「真的啦～闲到爆了。」

「这样啊……」

对话进行至此，户部终于明白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意。他略显尴尬地顿了一下。

「……嗯……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硬是想办法找话题，我不禁感到有点对不起他。

「没做什么，只是来买东西。」

既然对方抛出问题，我便应该好好回答。这是最基本的礼节。户部似乎从我的回答发现话题，开心地把身体凑过来。

「买东西？来买什么东西，快点告诉我！不过，你也会出来买东西啊……真想不到呢～」

等等，我好歹也是人，当然会出来买东西……不然你把我当成什么……

这下是该怎么办？我实在不觉得对话进行得下去，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跟他聊的话题……我为此伤脑筋时，有个人在附近停下脚步。

「比企谷同学，你在做什么？」

「是你啊，雪之下。我刚好遇到户部。」

已经快到集合时间，雪之下也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她听到户部的名字，将头偏向一边，浮现疑惑的表情。喂喂喂，就是那个户部啊。有什么好讶异，难道你不认识？

至于户部，他同样歪起头，用更加讶异的神情，来回打量我跟雪之下。

「嗯？欸？雪之下？你们怎么会一起出来买东西……啊！喔～～」

「喂，中间那段空白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新发现……」

他不待我开口，迳自在脑中得出结论，一副了然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