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人，他一进来就感觉到了。

奥格尔格斯关上宅邸的门，门上的铁皮像活物一般扭动起来，几片铁条几颗铆钉，一瞬间在大门外铺开，将大门缝隙全被流淌的铁水覆盖；不仅仅是大门，每扇窗也都如此，在灯光下，两层的住宅变成了闪光的铁皮建筑。

他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在这一刻才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哈罗德在贾布里茨的十天，让他发现了这个他自己完全疏忽的路线，是他想法太过傲慢了；但是每天在磨坊的车间工作，他没有理由不知道哪一艘汽船是通往他家的。

能想到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一定一开始就知道，他搭上的那艘就是通往他自己的夜辉城的房子的，因为恐怕他也不知道谁的农场外围就是自由地，与其跑到更偏远的地方，不如先保险点，先混进夜辉城，再通过夜辉城的地下水道再找出去的路。

这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奥格尔格斯的伸进自己的胸膛，突然间火花四射，在黑暗的走廊里，能看见他这一刻全身流窜着青色的闪电。

慢慢的，手从胸口火花中掏出一把鲜红的长叉。

或者，他是为了这个。

“你太天真了，小子。”他一挥长叉，走廊里的所有蜡烛一瞬间熄灭，恐怕不只是走廊里的，整个房子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黑暗。

因为他把门窗全都封死了，现在的这个空间就是名副其实的无光。

但是对于奥格尔格斯却不一样，这就是他近百年来住过的房子，这里的每一个转角，每一个陈列，都了如指掌。

而且，只要轻轻一闻，他就能闻见，哈罗德急促的呼吸。

他长叉的尖端，有节奏的敲击地板，他可以听见声波撞击到墙壁的回声，让他彻底没有了黑暗的影响。

利用回声这项技能并不是灰牛人与生俱来的，这是奥格尔格斯生前就具备的能力，只不过带到了死后，这是他独一无二的能力，也是他一直对同类隐藏的秘密。

“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我的箭。”

黑暗中，在有节奏的敲击声中，他唱起了人类的语言，像一首童谣。

“谁看见他死去？”

“是我，是我，用我的白色眼睛，看着她死去。”

“谁取走了她的血······”

“是我，是我，用我的碟子，取走了她的血······”

声音渐渐远去了，哈罗德躲在大厅某处的，即使是哈罗德的心脏，在童谣响起的

那一刻，也想是被捏了一下，他感觉那一刻，他身体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停止了。

就连呼吸，和血液的流动。

脚步和童谣慢慢上了二楼。

在哈罗德的耳朵里，奥格尔格斯的人类语调一直都很奇怪，他的重音和停顿十分诡异，不是人类能发出的，他的嘴里就好像有几百人的惨叫。

脚步上去了，木地板听得很清楚，现在奥格尔格斯在他的正上方。

这是最好的机会，他紧盯着天花板，拿出火石，等待机会。

脚步和长叉一响，哈罗德憋住一口气，就在撞击声重叠的一瞬间打下火石。

嚓！火石一响，火星四溅，手里瓶子顺利点燃，可是也只有一瞬间，窜起的火苗就好像被人吹熄一样，立刻消失了。

“妈的！”

脚步依旧在响，童谣依稀还可以听见。

又是一响，他再次打火石。

嚓得一声，火星一响，瓶子再次点燃，又再次熄灭。

就像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脚步赫然停了！哈罗德呆住了，紧紧地盯着天花板。

听见了？

握着火石的手掌冒汗，下一声长叉的敲击，就好像等待了永恒似的。

还好只是顿了一下，是他想多了，有节奏的长叉和童谣没有停止，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停下过，脚步间的间隔越发漫长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再一次，火苗终于被点燃了。

“娘的，可点着了。”

“是吗。”

呼的一声，火被吹熄了。

顺着火光，奥格尔格斯的脸就在面前。

铁灰色的脸上错杂者碎片和尖针，满脸的铁锈和血迹，笑开的嘴里有千层钢齿，层层叠叠的牙齿中能看见微微红光。

在铁锈碎片中，看见了他白色的双眼。

“你好，哈罗德。”

哈罗德这一刻心脏都噎到了嗓子眼，全身靠在了衣柜的墙上。

如果是个普通人，可能当场就吓死了，她的身体宛如被扔进冰窟，全身的关节和骨骼滋滋响，可是就是无法动弹一丝。

奥格尔格斯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那铁青色的恶魔越发狰狞。

“孩子，你得到了这世上最无用的资源。”他的手就在

眼前了，“恐惧。”

“是吗。”

哈罗德一低头，火石再次打响，手里的瓶子被点燃，宛如火炬。

火焰一亮，竟把奥格尔格斯吓得后退了一步。

在一瞬间的光芒中，才看清哈罗德此刻的状态，他的脑袋只剩下一半，粉色的大

脑露在外面，脸皮全部没有了，全身都是贯穿的孔洞，此刻的他仅靠着一根大腿骨站着。

脚下的木地板已经被血泡烂了。

哈罗德冷哼一声，手里的燃烧着的瓶让地上一砸。

奥格尔格斯的这一愣，竟真的让他把火点着了，地板一砸，一圈火焰就攒了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奥格尔格斯伸出手掌对火做爪，照理说火焰会在一瞬间熄灭才对，可是这次，火焰没有熄灭，反而越发旺盛。

“是汽油。”那个已经不像人的残肢，哈罗德说：“是人间的火。”

溅射出来的火苗落在他庞大的身体上，十分轻松地就在他的灰色的肌肉上烧起来了，奥格尔格斯由于疼痛隐隐咬牙。

咬着牙，恶狠狠的脸上依旧在笑，他笑道：“谁告诉你的。”

哈罗德微微一笑。

忽然，眼前的奥格尔格斯动作停下了，几根极细的线从天上垂下来，不易察觉也不会被烧断。

裁缝反重力的站在天花板上，依旧绅士。

“这是一笔好买卖。”

哈罗德说：“想知道这个可真不便宜。”

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木房子快速的燃烧着，一楼的大厅转眼已是一片火海，火势已经将三人包围，奥格尔格斯半个身子已经烧起来了。

现在，命悬一线的可不止是哈罗德了，奥格尔格斯也是一样。

“你身上的伤，是下水道那些巴迪干得吧。”

不错，他只给了裁缝一点点内脏，眼前他现在的状态是他穿过地下水道和深海的代价。

“你知道死亡的秘密了？”

“没有。”哈罗德回答道：“这个我没必要知道。”

直到这一刻奥格尔格斯才发现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人类，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魔物是学不会害怕的。

火光中，那个庞大的巨人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即将被烧死之人的窘迫。

“城墙上那次是装的吧。”他笑道。

是的，哈罗德的精神没有那么脆弱，一个半辈子上下人间地狱的人类，哪里那么容易安心当一只笼中鸟？

十天来，不仅仅是哈罗德在演戏，全贾布里茨都在他凌晨归来那天开始，就决定和他把这个戏演到底。想让裁缝出手，帮助回哈罗德，这个价格几乎是贾布里茨半月的红茶收入。而灰牛人最大的弱点是人间的火这个秘密，这笔交易要了哈罗德的一颗肾脏。

“既然我逃不出去！我就拉着你同归于尽！”

只见奥格尔格斯没有畏惧，弓住全身，发出公牛

的叫声，巨大的身躯恍惚间似乎更大了一圈。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声细线崩断的声音。

不好，裁缝的线断了，哈罗德心想。

一抬头，裁缝已经不知去向了。

奥格尔格斯长呼一口气，呼啸的风瞬间吹起，残肢般的哈罗德身形被吹的左摇右摆，刚才还熊熊的烈火，一瞬间就只剩下星星残火。

只见他直起腰板，最后一根线也被崩断，肩膀上还燃着火，却没有着急拍灭它，任凭它继续燃烧。

“你的计划好像失败了。”他恢复以往温柔的微笑，“我很期待你下次会用什么方法出逃。”

“是吗？”

哈罗德笑着，只有一根裸露的腿骨，让他很难保持平衡，看见奥格尔格斯迟疑地皱眉，他心里知道，一切还是按着计划行事。

他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拍地面。

“这下面是什么？”

什么！奥格尔格斯深吸一口气。

“这下面是你的最爱吧。”哈罗德笑着说：“你的杏仁味威士忌的地窖。”

“很抱歉我浪费了不少，现在应该已经灌了一半了。”

他笑得像一个胜利者。

奥格尔格斯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你恐怕没有想到，你的最爱会变成你的诅咒。”

忽然，裁缝从一处黑暗里走出来，那里的墙上靠着一块烈玉板，就是围墙上的，不大不小，刚好够一个裁缝进出。

一抬手，地板被掀开一个大洞，连着泥土和水泥一起被掀了起来，露出一个小洞，里面是流淌着的地窖。

裁缝做完这一切，后退一步，消失在纯白的玉石里面。

奥格尔格斯想跑也来不及了，地面上的残火一瞬间点燃了喷涌上来的酒精蒸汽，而且他也没想跑。

“哈罗······”

怒吼还没说完，地面便在一瞬间夸张地隆起，轰得一声巨响，半个房子被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