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似是过得比平时都慢，连午膳都吃了两顿。

碧嘉谦廊下踱步消食，君子舒袖，当风而立，一尾肉色随着走动，屡屡不安分的透出胸襟，可勾人，可勾人的魂，所谓风流写意，娇而不媚，年华正好。

暗处明目张胆窥伺的视线过于灼热，碧郎君只觉牙痒，长眸微凝墙头树影，眼神不善——

再不收敛气息，你这三司大佬的位置便让给我坐。

公子看来要炸毛，容卿转眸遥望金乌渐收，碧嘉谦在这时推门进房，不能再等了。

晚风灌入房中，一沓薄纸飞扬而起，唐庆搁下笔，碧嘉谦捡起一张几乎画满墨迹的纸细看，是画，而不是写，该不该感叹蜀中唐门的暂代门主，果然出身侯府画匠。

弯腰将散乱的纸张捡起收好，碧嘉谦暂不着急看别的，走到茶台旁，煮水烹茶之间，对唐庆点头而笑，道：“唐门主，来者是客，晚辈还欠门主一盏茶。”

唐庆抄起收拢整齐的那叠纸走到茶台旁落座，有意翻出一张，放在碧嘉谦面前，碧相看着纸上内容很想笑，嘴角紧抿，道：“笔法不错，画工细致，你这画得张牙舞爪挖人心肝的货，是灵霄禾还是我？”

唐庆道：“都不是，那是南疆大祭司，灵疾嬗。”

碧嘉谦将滤好的茶汤放在对方面前，道：“知道这么多，还能活到现在，看来荀侯当真待你不薄。”

冰冷语声入耳，唐庆不说别的，只道：“本来阿元有机会给荀冢卿当女婿，权贵在前，侯爷倒是舍得将闺女送入宫中给皇帝老子糟蹋。”

“糟蹋？”碧嘉谦语调愈发冰冷，抬眼看着闲淡喝茶的唐庆，道：“何谓糟蹋，到底是谁糟蹋的谁？”

这个……

唐庆识趣的看了一眼静置桌上的龙泉剑，对视碧嘉谦，道：“诸多隐情兴许是我不知道的，但我知道一点，女子何辜？我见过冢卿家的那个闺女，本身好好的一个女郎，就败在阴谋诡计当中，难道这不是玄紫君的错？”

“不是。”碧嘉谦答得坦然，事关陛下后宫嫔妃，本该是个忌讳的话题，但如今圣帝被人一再这般数落，身为臣子，碧相直言道：“你与其说陛下一二，不如说冯翛然耍手段耍得高超，高超到令人恶心的地步。”

将话题拐到朝堂吏部尚书身上，这便不是唐庆爱听的，碧嘉谦沉吟一息，道：“冯翛然害了荀侯，将荀侯害至家破人亡的地步，连荀恒也惨遭毒手，所受迫害，令人发指。”

这话成功激怒唐庆，猛地一拍桌子，“腐儒嚣张！冯翛然怎敢？！他凭什么？！”

“就凭冯翛然乃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掌大玄百官。”

一句话噎住唐庆，碧嘉谦慢抚茶盏，补充道：“还有一点，凭他巴望着昔日的玄云风一朝回归，他好第一时间跑到那位殿下跟前磕头，道一声，新主万岁。”

这就不是噎唐庆，简直是想将唐庆噎死！

“我其实……”唐庆啧了一声，道：“我最开始也不看好玄紫君，毕竟这个人吧，你是不了解你那陛下没登基前，是个啥调调。”

碧嘉谦道：“玩世不恭？”

唐庆唔了一声。

碧嘉谦又道：“放浪形骸？”

唐庆又唔了一声，继而纠正道：“是放浪不羁。”

碧嘉谦面色冷淡，道：“朝三暮四的那种放浪不羁？”

唐庆不唔了，翻起眼皮看着碧相，左右眉梢相继挑起，沉默了好一会儿，表情复杂道：“不是，玄紫君别的没啥好，唯有一点，专一。”

无需碧相追问，唐门主卖了半晌各路惨不忍睹神情，这才慢慢掰着手指头，道：“一来，他对友忠诚，你想想他如何对待御风鬼手的，便可知晓。这二来么，据我所知，玄紫君未登基前，乃与南疆灵氏一脉的灵秀婵有婚约，在这婚约之前，我是没见过这人窝里养过哪个女人，有婚约后，那自是不必提，只一心一意的静待迎娶美人。”

头一次听到有人一本正经的提及圣帝发妻，碧嘉谦不免在意一分，追问道：“那灵秀婵的为人如何？”

唐庆面带感怀，指分两路，道：“南疆灵氏一脉，乃是南疆王室，各人取名皆有说道，暂不说灵霄禾与灵疾嬗这对兄弟，就说他二人的这个妹子，既取名秀婵二字，那自当是风姿灵秀，令人向往与其结庐婵娟。妙女泠泠，可叹世间少有这般英姿飒飒，又温婉良善的女子。”

碧嘉谦语声与表情都没变，道：“那你可知除了灵秀婵之外，这位被你誉为温婉良善的女子，还有一个名为灵秀月的双生胞妹？”

唐庆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咳好几声，不由暗道失算，他怎么忘了碧嘉谦的娘亲，也是个别具一格的款式呢！

聊天聊到忘乎所以才会吐出那番话，这不是想掀桌，这等于是拿刀子捅碧嘉谦的心呦！

碧嘉谦道：“无妨，唐门主继续说便是。”

这个继续说，乃是有门道的，唐庆不想继续说，对那叠纸努了努嘴，表示他不能说，他所知道的都画出来了，碧相自己看

便是。

一叠轻飘飘的纸，内里多数便是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碧嘉谦静默而坐，顿时觉得这叠纸里当有猛虎，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那股惊心动魄！

他忽而不想看，也不想通过别人知道那些往事了。

离开帝都这么久，他很思念陛下。

随心中所想，碧嘉谦起身走到桌旁，捻起墨迹未干的毛笔，铺了纸，悬腕纸上，细笔勾勒。

唐庆跟着走到桌旁，看了两眼，诧异道：“你这是要画玄紫君？你要知道的我都画给你了，你这会儿画他作甚？”

“陛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平素少见，如今正逢心绪作祟，正好画出陛下龙颜，利我镇恶。”

唐庆抬眼看着碧嘉谦，这么乱的线，这么乱的局面，这位少年郎君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说笑？！

“二十多年前的局面总比现在还要乱，我父亲那时不急，现在我也不急，你替我担心个什么？倒不如担心一下你与唐元的性命。唐将军以真心对你，不惜赌上他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所有功绩，你预备拿什么回报他？”

碧嘉谦下笔轻缓，语声疏淡，道：“归隐与否，有人说你乃有私念，你便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这些人的一张嘴，随着群英会展开，唐门一旦彰显出偏向陛下的迹象，便会被有心人拿来磨刀，将你们连根拔起。不然你以为陛下缘何要将唐元远远的调离帝都？”

唐庆冷抽两口气，暂时说不出话，碧相很会噎人，又道：“想必你还不晓得，你口中的那个荀冢卿的好闺女已被陛下赐死，期间荀恒也进了宫，想要亲自动手，陛下因何没脏荀大才子的手，你想不想知道？陛下其实是一个顾念亲情，很重感情的人，陛下对唐元用心栽培多年，而唐元又与荀恒交好，故此，你觉得你能安心归隐？”

唐庆有点不甘心，凑近碧嘉谦，四目对接，道：“就算你说的对，那我倒有一问，你若想唐门被玄紫君所用，那你预备如何替容卿偿还欠我唐门的血债？”

碧嘉谦撤身拢肩，呼出一口冷意，道：“不预备如何，你若率弟子来攻，我对招便是，我死了算我技不如人，我若赢了，你便愿赌服输。”

碧嘉谦冷笑道：“况且你在人前的身份只是侯府的一个画师，并且还是一个技艺不怎么高的画师，你跟我杠，你自问杠得动我？别说对着你，即便对着荀仪这个侯爷，我说是黑的，他荀冢卿便说不成是白的。”

碧相以黑化并以“黑话”来强压唐庆，至于唐庆吃不吃这一套，但凭脸色，便知端倪。

捻起圣帝画像，唐庆摇头晃脑的点评道：“笔锋劲瘦，勾线有力，下笔不断，当真是画工卓绝，这幅画赠与小老儿如何？我好拿回去显摆显摆。”

纸张微飘，一股压制着的内息随唐庆的话语声，四下不安涌动，碧嘉谦拱手道：“唐公莫怪晚辈出言不逊，你有你要护着的，我有我要护着的，故此，对招最实际，一切，咱们群英会上，但见分晓。”

一声唐公在耳，唐庆叹道：“贤侄大度，老夫也不是不理解玄紫君的难处，也并非想趁机落井下石，各人皆有门道，江湖事不比朝堂轻松多少，若贤侄决定好了，那我便依你。至于峨眉派么，我替你走一趟，告知桓音一声，群英会即开，其余的，便让她自行选择。”

唐庆将所画的那叠纸重又整好，郑重交到碧嘉谦手中，道：“贤侄体谅一下老夫素爱闲山淡水的生活，我晓得你今日要等一尾大鱼，不管那条鱼是否咬钩，我都得先一步离去，我画的这些，留给你参详，若随后还有什么需要我这老头儿帮忙的……”

自袖中摸出一只短笛与竹牌交给碧嘉谦，唐庆续道：“你可以在各州府市井吹响这只短笛，并将竹牌交给与你接头的人，我自会尽快与你相见。”

握紧竹牌，碧嘉谦拢袖道：“晚辈多谢前辈襄助。”

唐庆走到门口，撤身瞥眼道：“蜀中绝技乃是变脸，贤侄的这一手变脸功夫才是当真精彩，小老儿服了！”

碧嘉谦站在门内，以目光相送，他忽然有些懊恼出生得太晚，二十几年前的江湖，必是精彩纷呈！

转身看着桌上的那些画卷，碧相暗自擦了一把汗，陛下无端端的便又来考验他，这是嫌他过得太自在？

容卿自墙头那处落下，碧嘉谦回眸，“都听见了？”

容卿走到碧嘉谦身边，道：“听是听见了，就是有听没懂。”

碧相毫不留情吐槽道：“脑子呢？”

容掌司答得理直气壮，“色令智昏，被你这大猫公子有意摆出的调调色昏头了。”

好吧……

碧嘉谦慢手揉额角，道：“不过是一场苦肉计么？我受的那么些个暴雨梨花针，总不能白受。”

容卿没这般容易被打发，“就这么多？”

容掌司是个有脑子的，碧相无奈之际，道：“早前不在帝都的时候，我在市井听过一些凤毛麟角的传说。”

容卿挑眉道：“我看你是觉得咱们的陛下无宝不落才对，唐元出自唐门，历纶出身峨眉，峨眉在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