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收捡打捞上来的凌云号，从中择出完好各物，碧嘉谦翻阅着一本还在滴着水的书，说是翻阅，其实便是手里捧着书，愣愣看着上面的模糊字迹出神。

这本书他儿时捧着的时候，需要用两只手，现在他长大了，薄薄书卷摊在掌中，上面洋洋洒洒的字迹被水侵蚀的，仅剩两个清晰的字——

忘我。

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文字一一浮掠过心头，眼睛闭了一下，复而睁开，忘我之息变成“忘我”，可谓言短意赅。

披垂的长发被人轻轻揽住，以绢带束在脑后，一枚用红绳穿好的玉佩坠入衣衫，绳子穿过颈子，碧嘉谦没细看玉佩到底是雌的还是雄的，轻声笑道：“痒。”

容卿慢手打绳结，灵活十指翻飞在公子发间，随口道：“不看给你的是个什么，心这般大，哪天被本座卖了，只怕你还会兴高采烈的帮我数银子。”

“卖了又何妨？”碧嘉谦随性而笑，长眸微眨，道：“就当贴补家用，更何况，我有腿，不用你来抢，我自己回。”

玩笑罢，容卿探过去一个目光，道：“这般专注，看什么呢？”

扬了扬手，亮出书名，碧嘉谦沉默片刻，忽道：“你说我往昔……嗯……是否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看不见容卿表情，只闻一个惯有的字，“哦。”

“哦”字出口，便代表容掌司心情不佳。

数月风雨，一幕又一幕的上演，期间差点经历死别，又活生生的被释家拐走，一别二十几日，他与公子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纷乱，又不知从何说起。

唐将军慢慢挪步，举手一挥，带着亲兵转身大步走，远离“战圈”，免得殃及池鱼。

“抚舟留步。”

碧嘉谦叫的乃是字，唐元脚步一顿，转身抱拳，“末将听凭碧相吩咐。”

碧嘉谦直言问道：“你也觉得是御风前辈杀的……”

父母两字难以说出口，这个问对于唐元来说略残酷，碧嘉谦隐去了语声。

唐元道：“不曾。”

容卿理好碧嘉谦衣衫，看着唐元，道：“所以这便是你决定跟在陛下身边的缘由？”

唐元道：“有些事无需看得过于复杂，我信那时的陛下，概有君子不结交奸邪，便也信那时，以及当下鬼手一门的人。”

碧嘉谦招手，道：“过来坐。”

唐将军退后一步，抱拳，灿然而笑，末将还是就这么站着的好，碧相身边，只能坐着容掌司。

“这么些年，陛下教会我一个道理，治下，不能光靠雷霆手段。我不在门中，无需面对唐门弟子，但叔父不同，凡事总要有个态度，这样才不会令唐门内部生乱。”

唐元的话在理，也很中听，容卿招手道：“抚舟，来坐。”

唐将军咳咳两声，两尊大神相继发出邀请，他再不过去，就是矫情。

一左一右两路亲兵战战兢兢的跟在唐元身后，待自家将军落座，左路亲兵面前坐着碧相，右路亲兵面前镇着容掌司，自家将军坐在两尊大神中间，先不说别的，这么个排位法，总觉得有些怪异。

“唐将军。”

一声轻呼入耳，唐元夹在碧嘉谦与容卿当中好似屁股坐针，唰啦回头，这会儿瞧见小殿下过来，当真亲切。

玄星銮大大方方落座三人靠上位置，这么来看，这么个排位法，就算是和谐了。

銮殿下一览唐元麾下亲卫，道：“这其中，没有一个是唐门的人？”

唐元碍于不方便抱拳，直言回道：“军中不是江湖，任人为信这四个字，乃是大忌。”

玄星銮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也真心待见唐元这个人，故道：“孤那般对你叔父，别的孤可以容，但他言及陛下，这一点，纵有前因，但终究不是善事。”

“待群英会毕，叔父会携唐门退隐江湖。”

玄星銮不是在不分青红皂白的问罪，唐元也不是以退为进，銮殿下在提醒唐将军，一代江山一代臣，待风浪淘干净朝堂，陛下必会将剑锋指向江湖中的人。

唐元感念玄三殿的提醒，道：“陛下待唐门，其实是很宽厚的。我叔父的脾气……”

碧嘉谦微微一笑，道：“蜀中人么，常年食辣。”

容卿随之而笑，道：“概因燥的。”

随口玩笑过，碧嘉谦认真道：“抚舟在宫中这么多年，想过重回江湖么？”

躲是躲不掉的，唐元也没打算躲，抱了个拳，这才道：“陛下前些时日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末将在陛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故此，碧相的问，末将已用这么多年守在陛下身边的行动，给了答案。碧相，请恕末将大胆，有句话说得好，凭听话语，不如多看平素行为处事，须知，言语能骗人，行为处事，却半点骗不了陛下。”

好吧，高智的碧相被看起来不怎么高智的唐将军给敲打了，敲打得恰到好处。

这一击敲打，唐元多半是为了历纶。

容掌司抱拳，道：“抚舟的一席话，精辟

。”

唐将军摆摆手，起身对三尊大神抱拳，容掌司，您还是放过末将吧，这一个礼，我可受不起呦！

碧嘉谦重又看向“忘我”两字，自嘲道：“所以我就说，我往昔是太将自己当回事了，陛下刀子嘴豆/腐心，对我多半是恨铁不成钢的。”

唐元走了，玄星銮沉吟片刻，跟了过去，空地仅余两人，容卿靠过去坐在碧嘉谦身边，沉默一会儿，侧目看向公子，慢慢凑过去，主动撩起玄纱，露出一扇唇角，好整以暇的等着某人来亲。

碧相做贼般的四下一瞄，极快凑过去，亲了一个带响的，吧唧一声，四周有耳朵的都听见了。

容卿放下玄纱，拢肩斜睨道：“节操呢？”

碧嘉谦笑眯了眼，道：“被狼吃了。”

容掌司隐然要炸毛，抬眼环顾一周，瞄到正将猪骨焯水的水左卫，招手道：“过来。”

水泉一个手抖，猪骨直接掉入水中，捏罢唐元还嫌不够，选谁不成，缘何就又选了他下手捏？

欺他现在没有功法？

捏或不捏，欺或不欺，横竖他的碧师弟也在，去就去，谁怕谁！

水泉深吸一口气，维持住淡定脸，迈着四方步走过去，拢袖道：“容掌司有何吩咐？”

容卿秉持简单粗暴脾性，道：“你想学鬼手功么？”

水泉：“……你说让我……学啥？！”

碧嘉谦补了一句，“还有混元功，你想学么？”

水左卫：“……”

他是不是该回去继续焯猪骨，亦或将他自个儿也搁热水里，焯一焯？

蓝逸昆走过来，一把搂住水泉肩头，少见的亲昵道：“还有我蓝家的浮云轻功，师兄想学嘛？”

这不是想不想学的问题，而是门派之间的壁垒一朝被打破，暂不说正邪什么的，水泉呼出一缕长息，道：“我对裴君做的事——”

碧嘉谦道：“你现在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就一切都来得及，我不逼你选。”

水泉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的心脉……”

容卿道：“是断，不是绝，法子总会有的，选择权在你手中，本座也不会逼你。”

碧嘉谦想了想，道：“若你不想学鬼手功与混元功，待回帝都后，你便进大理寺，与何堃一道处理文事，我还可以为你研造一些便于使用的弓弩暗器。莫山石最擅弓弩之术，他可以指点你一二。”

容卿补充道：“若你不想进大理寺，本座可以将你编入青龙卫，郑闲的鞭术不错，无论弓弩还是鞭法，这些多在于练臂力以及眼力，对功法如何，并没有太高要求。”

换成以往，水泉会一根筋的认为容卿看不起他，挤兑他，将他的左卫头衔摘了。

如今他不会这么认为，容卿说要将他编入青龙卫，多半是担心他再待在一线会有危险，这才想着让他与众青龙卫一起行动，多少有个照应。

水泉愣忪站着，面前这两位是在变相留他，真心待他，哪怕他做过很多错事，哪怕他往昔总恶言恶语的，这双人也愿意真心待他……

“弟子不姓水，俗家乃姓应。”退后两步跪下，水泉叩道：“弟子应水泉，拜见两位师尊。”

没有过多字眼，这位一根筋的水……不，这位一根筋的应左卫先叛门而出，继而拜到碧相与容掌司两人座下，没有走场仪式，甚至连一杯拿得出手的茶都没。

蓝逸昆解下腰间酒葫芦递过去，道：“拜师茶没有，酒倒是不缺，拿去孝敬一下你的两位新师父。”

叫了那么久的两字姓名突然要换成三个字，蓝少侠觉得拗口，干脆换了个叫法，道：“兄长，以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从师兄到兄长，水泉接过酒葫芦，咽喉哽住，双手将之托高，道：“弟子敬容师尊，敬鬼手一脉的风骨，敬师尊对弟子过往的罪孽——既往不咎。”

酒葫芦被容卿抄走，水泉对碧嘉谦磕头，拜道：“弟子敬碧师尊，敬你……”

泣声出，水泉抬起头，闭上了眼，道：“敬你两肩扛风波，脊梁扛天下，弟子敬你们，爱你们，敬你们两人的旷世温柔，我愿往后余生，都追随在两位尊上座下！”

蓝逸霜飘过来，嘤嘤道：“好端端的说辞，我为毛儿鼻子好酸鸟乎呐！”

莫山石大步走过来，碧嘉谦微一点头，莫右卫将水泉拉起来，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尚算憨厚的笑容，道：“主公为我取名山石，而你偏就叫水泉，往后咱俩便似这格外般配的名字一般，好生相互扶持，追随两位郎君便是。”

某位弟子并不想跟壮硕如牛的这位配一脸……

那位偏看不懂脸色一般，凑近压低声线道：“猪骨面，我要肉多多面多多。你也要多吃些，我看你就是忒瘦弱了！”

肉多面多这个可以满足对方，但说他忒瘦弱，水泉伸手一指一边摆弄青龙玉笄，一边和唐元聊天的銮殿下，道：“要多吃些的乃是殿下，最瘦弱的就是殿下。”

几人顺着看过去，只见玄王殿下徒手将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