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銮蹲在暗格滑道这处，他记得这里，他曾经顺着这里滑入舱底，这里曾经滑不留手，连个趁手攀爬的地方都没有。

此刻的这处，不仅遍布木刺，还多了一个令他可以蹲下栖身凹进去的坑，这个凹痕是怎么形成的，粗略一看，像是人为的，抬头测算过距离，约有两丈多，这里应该便是容卿当先摔下来的位置，是坠落摔下，而不是轻身而落。

两丈多的距离，对于轻功卓绝的容掌司来说，本不在话下，除非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并且这人先前还受了内伤。

玄星銮伸手去摸滑道内坑洼不平的木槽，指尖黏腻，收回手，指尖有血，手掌里也有。

顺着滑道往下攀爬，玄星銮一路细致寻找蛛丝马迹，在滑道内侧唯一尚算平坦的角落，他寻到了那尊完好无损的玉像——

当时雕琢这尊玉像的时候，容卿是怎么对他笑的，又是怎么逗他笑的？

情绪濒临崩溃的前一刻……玄星銮一口咬住下唇！

容卿遇袭之际，摔进暗格滑道，继而顺着满是木刺的滑道，一路磕碰刮蹭落入舱底，仓促中，将玉像放在了安全之处。

玉像完好，玉像的模子，那个人还好么？

玄星銮落在舱底站稳，目落手中血迹，无声而笑，他的太傅还好么？

銮殿下将玉像捧在手里，慢慢凑近，吻住玉像面容，下唇咬破了，血迹蹭到玉像上，轻道：“你们会好的，都会无恙归来的……”

滑道光线骤亮，玄星銮一霎抬眼，映入眼底的，乃是付不嫌与蓝逸霜两人惊惧的面容，有人对他吼，让他避开——

玄星銮的视线被雷火的火光晃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乃在下一刻迎面袭来，有谁飞身过来搂住了他，以他感受过的那种温香软玉般的躯体，护住了他，没来得及收好的玉像掉了……

他只记得搂住他护着的这个人，眼睛很好看，少女面容近在咫尺，玉面玲珑的少女，很好看，一点也不像疯婆子！

惊变震动四方，凌云号从内炸出了数道冲天火光，蓝逸昆刚带碧嘉谦撤入小舟，小舟受雷火威力被冲出老远，蓝逸昆回身，满面震惊看着火光冲天的凌云号，声嘶力竭吼道：“霜儿——霜儿！！！玄星銮————不————————”

郑闲手里的令旗掉了，嘴唇剧烈抖了两下，方才搂着他不撒手的那个熊货呢？

“不嫌————殿下————————尊上————————”

哀呼可惊四野，而整艘箭艇尚算完好的只有主舱这处，但也仅限于还能容人站立，水泉攀着桌角，竭力想要站起身，另一只手抱着古琴，佩剑掉在一边。

他被那股雷火威力震得耳力暂失，胸口火辣辣的疼，冰冷硬物在这时抵上后颈，水泉回了一下头，身后站着面色沉寂的莫山石。

眼神对接，水泉瞥过对方手里的刀锋，他将怀里的古琴递出去，一个字没说，闭上了眼。

莫山石的语声满是沙哑，道：“你说，到底是不是你？”

水泉大概晓得对方意思，这个问，针对的乃是裴子言的事，他点了一下头，依然一个字没说。

时间似是停滞了，水泉等了许久，没等来利刃贯喉，只等来了一个砸到他面门的纸团，莫山石扔下这个纸团，抱起古琴便要走，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身喝道：“郎君对你不好吗？！你因何要害他？！你害了我家郎君！此刻不杀你——但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里话外只字未提裴子言，只说他害了碧嘉谦？

这究竟几个意思？！

水泉愣了好一会儿，连忙将纸团捡起，上书简短，只有两行字——

“水师兄，但有过错，改之便可，认清自己，认清你要遵循的道与道义。”

看这手字迹，便似他的那位碧师弟一般，看似温和，锋芒只在笔锋尾端展露。

但这手书所写的过错两个字，确实直指水泉对裴子言做的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是他不知道的，他暂时顾不上多想。

泪落，他并不后悔对裴子言下了辣手，他只后悔没第一时间跟在碧师弟身边！

乃在这时，水泉才听见了蓝逸昆的悲呼，踉跄两步，他捡起佩剑，脚步站定之际，他忽然有些疑惑，方才受那冲击力来袭之际，似有股收控不住的杀性，突然冲击脑髓！

水泉记得碧嘉谦一身是血的模样，不是他反射弧过长，而是就在那一霎，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碧嘉谦的血，前有幽魂击伤碧嘉谦那次，他亲眼看着幽魂遁走，那时他便想杀人，尤在这一次，他更想杀人，杀很多人！

剑穗微晃，水泉眼尾斜扫摇摇欲坠的窗棱，“谁在那里？！出来！”

喝声落罢，佩剑出鞘，一缕长虹剑芒直削窗棱而去，本就破败不堪的窗棱俄顷断裂掉落，尘霾迷眼，水泉拂袖而扫，突觉脑后生风，急忙旋身想要抗击，殊料待他转过身之际，身后并无异样——

不好！

脑中炸响这两字，水泉只觉后脑蓦地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人与剑皆落入一双手中，有声轻叹落，“学艺这般久，到底还是心性难变，不是你没学好，而是我没用心教你。”

道虹抄起水泉，凝眉看着满是疮痍的凌云号，他这首徒虽然学艺不精，但这问题的本源出在他身上，如今连他养的狗也敢自作主张的乱咬乱吠，看来打狗要趁早，释家既然出面，有那群素来慈悲为怀的人在——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而那位被道虹比喻为慈悲为怀要修羊圈的大师，此时的境况，并不泰然。

明溟一路寻到水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圣帝的私印，刚要返身而归之际，水面蓦地传来一股极强波旋，他被这波旋撕扯得需运起五六成内息，方才稳住身子不被冲走，就这么抬眼一看，明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其余落水的人他没顾上，有三道身影纠缠着被波旋撕扯，不断有血沫自那三人身周晕开，明溟的视线黏在被两人合抱而护的玄星銮身上。

他在想，到底救，还是不救。

抛去明溟突然生岔的心思不提，蓝逸霜呛水之后便清醒过来，屏住呼吸之际，她急忙看向玄星銮，这人眼睛闭着，暂时没发现脸上头上有什么伤。

情况最不妙的便是付不嫌，血水顺着断去的一臂不断被卷走，余下的那条膀子，紧紧搂着玄星銮的腰。

付不嫌看来也是清醒的，神情极为痛楚，先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水面，这便尝试着想要将玄星銮与蓝逸霜托上去。

水波旋力增大，付不嫌来不及考虑其他的，将玄星銮往蓝逸霜那处一推，继而推着玄星銮的腰，奋力划水，他的伤太重了，失血过多之际，除了能记得用力划水之外，脑中似乎划过了谁的面容……

是谁呢，似乎想不起来了，好像还有人等着跟他算账。

蓝逸霜哭出的泪被水波卷走，便在这时，她发现水底还有一个人，面容看不清，但她认得那个胖子的衣裳！

一开始她以为这人是敌，但待看清对方眉目五官，蓝逸霜眼底突然绽出一缕希望，她是见过这张脸的，就在他爹爹书房墙上挂着的画像，这人乃是释家首座！

蓝逸霜看了付不嫌一眼，对方眼睛已经闭上了，仍在竭力划水，但这动作看来已经僵硬了，时间有限，蓝逸霜不得不丢开玄星銮减轻负担，顺着水旋，几个猛冲到了明溟身前不远处，她拼命打手势，以求援救！

明溟看着面前的少女，神色一点一点转为哀然，人却一动不动，他看着那名少女先是大喜，继而疑惑，再到愤然，最终，满怀失望而去，但那缕击中明溟心智的失望之色，还带有厉色决绝！

蓝逸霜返身用力划水，与此同时，解开束发绢带，甩手丢下，绢带极韧，上绣一字，“蓝”。

蓝女侠是这么想的，今日她就算死在这儿，也要告诉那位释家首座，她是蓝家的人，看你往后对上我爹爹，该如何交代！

波旋冲击力仍在，蓝逸霜运足目力寻找玄星銮的身影，眼角瞥见付不嫌已经慢慢下沉，副卫使的眼睛是睁着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想必他临终之前，终于想起来等着他回去的人，到底是谁……

蓝逸霜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哭，继续搜寻，视线微抬之际，眼瞅着一副小身板即将要被箭艇沉落的柜厢扣住，她连忙划了一下水，捉住玄星銮的脚踝，用力将人拽进怀里，同时急转身躯，就以她一副单薄肩头，扛住了柜厢边角的撞击！

血丝溢出口腔，蓝逸霜笑入眸底，真是没想到，她要与个呆子一起死在这里……

她死了不要紧，行走江湖，刀剑无眼，她不怨任何人。

但她怀里搂着的这个呆子不能死……大玄的皇子殿下不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陛下没了孩儿，必然会难过的。

至于她的爹爹若没了闺女么，反正还有个会传宗接代的蓝少侠。

心底这么想着，蓝逸霜蓦地睁开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着玄星銮奋力划水，不断有血丝与浮沫自口中与鼻腔溢出，返身凑近玄星銮唇瓣，蓝逸霜一口含了上去，借着銮殿下的口腔两人唤了口气，继续奋力划水，快了……就快到水面了……

希望就在眼前，视线余光冷不丁瞅见一道鬼影般的物事，迅速往他们方位靠近，蓝逸霜眼底凝滞住，那是先前见过的青面水鬼！

就观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伸出一双利爪对他们抓来，蓝逸霜嘴角一抿，竭力与玄星銮换了个角度，甚至还有工夫翻了个白眼——

他娘的这是就算死，也不给姑奶奶留一副花容月貌嘛？

这见鬼的世道，真是他娘X呐！

娘X两字炸响在蓝女侠脑中，不知小殿下是否心有灵犀之际，听见了什么的X，这人眼底一颤，就在那双利爪对他们抓来之际，倏地睁眼，继而一霎睁大！

玄星銮腾出手将蓝逸霜扒拉到一边，万幸龙泉剑一直被他紧紧握着，他将剑背在身后，一脚踹向“水鬼”前胸，借着这个力度翻了个身，反手拔剑，一剑横削而过，“水鬼”变成了真鬼，一颗死人头与躯干，顺势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