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烟尘，江纵千尺，楚天阔。

不见故人，声嘶语哑，何以歌。

“容掌司，我……”

“师叔。”

一声字正腔圆的轻唤，叔侄对视，刘泓澜张了张嘴，不觉道：“像，太像了，你比你家公子，更似云郎。”

容卿面浮淡笑，长眸映天，道：“那不是正好么？凡是思念我那主公的，瞧见我，便似瞧见主公。而那些不待见主公的，遇上本座这个鬼手山出来的，自当收敛。”

“你那玄纱……”刘泓澜语声一顿，道：“不打算再戴了？”

容卿看着平摊在木桌的玄色轻纱，四四方方的轻纱，上附一条银丝密绞的绑绳，尾端坠有玉扣，这方遮面玄纱，他戴了整整十二载，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再也不戴。

但——

不是现在。

“陛下，我家殿下，蓝家，小姑姑，还有素和三父子，包括荀侯与纳兰，现在这些人都晓得我是何模样，总有一日，这方天下当知，本座是何模样。”

“卿儿，御风师兄去的苦么？”

“不苦，半点也不苦，主公与师父皆身故于龙泉剑下，一剑双命，他俩再不会分开，也再不会尝这尘世间的半点苦。”

“那——”刘泓澜看着容卿，斟酌好一会儿字句，最终选择了直言相问：“你苦不苦？”

容卿觉得这个问有点好笑，苦还是不苦，要看针对的是什么，他这师叔想知道的，又是哪方面的。

想了片刻，容卿由怀中取出包裹仔细的两块碎玉，道：“这对鸳鸯雌雄玉佩，公子选的是雌的，公子说，他愿当我的妻。玉质皮囊的当朝碧相愿当我的妻，你说本座苦还是不苦？”

说不震惊乃是假的，刘泓澜既错愕又惊讶，那么个脾气臭的人，居然愿意做别人的妻？！

那才有怪了！

容卿紧接着补充道：“第一次，师父给了我药，唔，那次是我当公子的妻。”

刘泓澜很想吼一句你师父是不是有病——

对，他师兄一直有病，脑瓜有坑！

好师侄没让他的好师叔吼出这句话，复道：“但那次之后，公子以身为媒，替我承受了师父七八成功力，继而过给了我，那一次，公子差点就死了。”

刘将军愈发震惊，以身为媒，承受御风鬼手七八成功力，那不是差点就死，那简直便是生不如死——

剥皮凿髓的疼，寻常人早就自我了断了！

容掌司好整以暇看着刘将军，好师侄头一遭发觉他这师叔表情原可这般丰富，风雨瞬息万变，就在刘将军那张酷似教书先生般的脸上。

怀着想多看几种表情的念头，容小卿又道：“不久后，我便要了公子的第一次，翌日清早，他去买了这对玉佩，为我亲手戴上，并承诺，他愿当我的妻。”

刘将军这次不上当，他且晓得这个混球师侄必有后话。

心思被对方猜中，容卿哂笑两声，道：“灵霄禾趁我与公子不在，潜入这艘箭艇，公子后来揭穿灵霄禾身份，两人动了手，其实也不算动手，公子异变的那一霎，他唯恐会伤害我与銮儿，所以他想……自尽，灵霄禾打了公子一拳，我……我打了他一巴掌。而后，我选择当公子的妻，只有这样，公子才不会抛下我，不会似主公与师父那般抛下我。”

几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惊心动魄，寥寥数语，刘泓澜哀然而叹，他问错了，他不该问的，容卿究竟苦还是不苦，不是他该问的。

每一件事带来的后果，所以事加在一起带来的答案，他有点承受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师叔，也不是御风师兄的好师弟。”

容卿侧目，眼尾微弯，“但你是陛下的好将军，保家卫国，你便是值得我敬佩的好师叔。”

刘泓澜慢慢抬眼，他的师侄长大了，论身高，他只到容卿眉眼那处，到此时他才发现，他的师侄当真是长大了，成年了。

风姿灵巧，君子卓绝，人品贵重，这么好的人，不仅长大，也是……别人的了。

刘泓澜的目光有些异样，容卿不动声色的沉默片刻，继而有些头疼般的两指抵着额角，道：“陛下多半是将我当成主公了，也可能……不是。”

刘泓澜忍不住道：“那是因为你比你家主公与公子温柔多了！”

容卿没再说别的，目送他的好师叔气哼哼的一路飘进客舱，眼尾曳动一缕锋芒，道：“墙角听够了就滚出来，免得本座去捏你。”

家仆君探出脑瓜，表示他只是路过，并不是偷听，虽然，他也全都听见了。

“纳兰。”容卿招了招手，称呼头一次叫得郑重，纳兰也听出容卿语气的不寻常，走上前，拢袖道：“请容掌司吩咐。”

容卿没立时言语，思忖片刻，由袖中摸出一枚通体乌青色的青龙令，道：“你拿这令牌回帝都，别进城，你且去灵泉山庄寻青龙卫的副卫使付不嫌，就说本座暂时将你收编入青龙卫，其余的，待本座与公子以及殿下回帝都再议。”

纳兰捧着颇有分量的青龙令，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容卿，“那我家侯爷怎么办？你不是说让我远离帝都，走得越远越好嘛？”

碧嘉谦推开舱门，道：“你且按吩咐去做，说不准，你的那个阿恒需要你保护。”

事关荀恒，纳兰面色变了，血色是一瞬间褪的，“碧相你什么意思……你……你什么意思？！你对晏清做了什么？！”

这个质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回答，纳兰比碧嘉谦与容卿更加了解荀恒，难怪这人会冷言冷语的将他打发走……

碧嘉谦道：“帝都街头巷尾堵荀恒的幕后黑手不足为道，但素和父子不好相与，尤其是素和如风，你去灵泉山庄寻到付不嫌之后……”

碧嘉谦的话还未说完，荀侯这时走过来，面色沉重，纳兰急忙迎了上去，焦急问道：“侯爷！你是不是一早就晓得晏清要做什么了！你不担心他吗？！他是你的亲儿子！帝都虎狼环伺，阿恒没有功法！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荀大才子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个形容有待观察，但荀恒对上素和父子，确实绝无胜算。

荀侯沉声道：“纳兰，你以为我不担心晏清？但他的那个性子，你懂的。我只盼陛下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拉晏清一把。”

纳兰抱头蹲下，他不敢回去，他怕见到阿恒尸首，更怕他的阿恒受到什么伤害！

容卿想了想，拍了拍纳兰肩头，道：“你随本座来，我有些物事要写给你，这些说不定对你有用，来日待你与无相门的冷无尘相识后，你俩刚好可以一起进一步研究研究这些。”

纳兰仰起脸，脸上还挂着泪，抽了抽鼻子，道：“研究啥？”

容卿低睨哭包子家仆君，冷笑道：“要人命的机括，要人命的暗器，你研究不研究？”

“究！究究究！”纳兰一霎蹦高，“我究！”

容掌司望天看鸟，这人啾啾啾个不停，莫不是骨子里是个沙雕？

容小卿领着沙雕属性的家仆君走了，碧嘉谦倚栏观景，刘泓澜带来的这些人，臂力惊人，划艇速度尤快，此时已过高邮水域，下一步，会选哪里？

仿佛料到碧嘉谦在想什么，刘泓澜身在客舱，传声道：“经淮安短留一个日夜以作休整，而后取凤阳这处走淮水，一路直达汉江，去到汉中。”

这个令不是传给碧嘉谦的，而是传给舱底那些划艇军汉的，但亦算变相为碧嘉谦解了心中疑惑。

容卿刻意走开，多半也是有心想让自家公子好生与刘泓澜聊一聊，起码也要解除某些人的“小鸡肚肠”。

碧相摸了摸肚皮，他天生就不是个大度的，当然，能吃除外，他饿了。

玄星銮从舱内探出一枚小脑瓜，对客舱方位努了努嘴，你起码也要去寒暄招呼一下么，至少咱们的这艘箭艇现在有人划了——

并且还速度飞快呐！

碧嘉谦百般无奈之际，很想翻一个白眼，奈何白眼不能翻，只能甩了甩衣袖，留给銮殿下一个高冷背影，一路飘入客舱。

玄星銮摸了摸鼻子，他的亲太傅就是脾气臭，反正他护着，脾气臭就臭，他不嫌弃便是。

銮殿下不嫌弃碧相脾气臭，刘将军看来也是个大度的，但不到一刻功夫，客舱便传出短兵相接的动静！

容卿自问动作够快，玄星銮的动作也不慢，但当两人赶到客舱之际，碧嘉谦已然双眼紧闭被刘泓澜制服，并且被刘泓澜横抱在手。

容卿晓得师叔不会轻易对公子动手，事出必然有因，示意玄星銮稍安勿躁，这才道：“师叔要作甚？”

刘泓澜先将碧嘉谦放平，道：“不做甚，替他过过经脉，你俩最好……”

看着面前眼底发冷，就差露出獠牙的一大一小俩混球，刘将军十分识趣的将“暂避一下”四个字咽了回去，只道：“关门，卿儿，过来脱了你家公子衣裳。”

容卿沉默一息，神情复杂道：“梳理经脉什么的，我来就成，师叔你这……是不是应该暂避一下？”

刘泓澜神情更加复杂的看着好师侄，过了好一会儿，勾了勾手指——

容卿刚走过去，他这好师叔的脸就变了，所谓变脸如翻书便罢，身为鬼手一门这一任门主的泓澜客，一旦动起手来，煞气生寒，乃是轻的！

双颊若削，不是真的瘦削，而是冷，戾气在眼，身周隐有鬼哭风啸！

容卿只来得及回眸对玄星銮吼一句：“躲开——躲出去！銮儿——”

心神微分的境况下，容卿当胸挨了刘泓澜一掌，脚步踉跄之际，手掌被对方捏住用力一收反剪在身后，后颈旋即挨了刘泓澜一记手刀，发丝倾落，衣摆起飘，容卿直挺挺后仰——

玄星銮一把扫开刘泓澜，顺着容卿斜仰躺下的力度，一并摔了，以身当垫护着容卿的头，銮殿下冷着脸对刘泓澜道：“你想做什么，现在可以做了。你若觉得孤碍事——”

玄星銮撩起后颈发丝，道：“你大可在这个位置给孤也来这么一下。”

刘泓澜很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