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卫使在銮殿下顺嘴道出那堆大道理之际，便想脚底抹油开溜，开什么玩笑，殿下敢当面跟他家主上念经，莫非不怕他的恶狼主上炸毛嘛？

此时不溜，万一主上炸毛，自然不会捏扁銮殿下，但必然会捏死他——

碧相不在，这回没人救他了！

付不嫌满心血泪无处倾诉，干脆光棍的开门遁走，容卿任那小狼崽子溜走，半点没放在心上。

他在想别的，随方才的念头一一闪过，容卿伸手将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小殿下抱起，轻轻放在地上，反手摸了摸玄星銮脑瓜，想了想那些念经般的话语，容恶狼没炸毛，不仅没炸毛，还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玄星銮：“……”

吼了那么一大堆话，就得到了容卿一句不疼不痒的回复？

銮殿下仰起脸，忽道：“你站着别动。”

容掌司不明所以低头，“作甚？”

小殿下长声喝道：“孤咬你——”

当真是咬，玄星銮蹦高直扑，容卿首次正面遭到自家殿下攻击，炸毛倒是不会，他只是一时不确定是该将人扫飞，还是该怎样应对，面上玄纱，随着身体本能后撤而飘——

玄星銮正生恶胆，一口咬住容卿面上玄纱，随即用力一扯，玉扣脱落，玄纱便这么被小殿下叼走，露出了容掌司目瞪口呆的表情！

玄星銮嘴里叼着玄纱，原地呆住，素和如雨抬眼，容卿没躲，容掌司就没回过来神！

故而，玄星銮嘴里叼着玄纱，傻了，素和如雨嘴唇微张，也傻了……

该不该说付不嫌溜得十分有先见之明，若此时在场，说不准容卿会做出什么决定。

杀人灭口倒不至于，但多数不会再将副卫使留在青龙卫中。

銮殿下晓得自家冒牌太傅容貌，所以他的傻，仅限于觉得自己闯了祸，当着外人的面，不经许可便“摘”掉了容掌司奉旨而挂的玄纱。

容卿拢着肩，一眸横扫面前两位，看着素和如雨，挑眉道：“本座十分好奇，倘若易容成你哥的人，晓得本座是这么个款式的，还会让你赶着来送那个破纸条不？”

复对玄星銮一笑，容太傅揉上了小殿下脑瓜，“呆着作甚？但凡你闯出天大的祸，也有你家太傅兜着，銮儿不必担心。”

玄星銮噔噔噔后退三步，噗的一声吐出嘴里叼着的玄纱，“你兜个鬼呢？！我不管——我定要去带碧嘉谦回来！”

容卿微一点头，道：“那好，你去，你尽管去，前提是，你走得了才成。”

小殿下点头，去就去，你当孤真去不了嘛！

孤有得是你想不到的后招！

只见玄星銮将手拢在嘴边，高声喝道：“不嫌——给孤护驾！”

喝声够大，过了一息，却不见付不嫌踹门而入，銮殿下眼睛瞪大，不可能的，怎么不灵了！

过了一息，门板吱呀一声开了，付不嫌跪在门口，头低着，看不清表情。

近日插曲尤其多，先有出身峨眉派的历松鹤，后有蜀中唐门的唐元，前两者的双重身份乃因这两人皆出自圣帝座下，容卿并未太过意外，此刻瞧见玄星銮与付不嫌的这出戏码，他是当真意外——

意外之余，又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说不通之处，验证便是。

容卿慢手抚向腰间，动作够慢够轻，依然被玄星銮捉个正着。

玄星銮误以为容卿要杀人灭口，连忙将人一把抱紧，回眸急道：“不嫌！快跑！”

长袖顺出一枚令牌，銮殿下兜空横扫，将令牌扫向付不嫌，道：“拿孤令牌进宫——你先躲天枢殿去！”

付不嫌跪着没动，好似没听见銮殿下对他的警示，令牌啪嗒掉在面前，随之又响起一声呼啦，好像是随着玄星銮与容卿撕扯的动作，从怀里撒落了什么。

这气味，很熟悉。

付不嫌微微抬眼，面前除了令牌之外，还有一个散开的纸包，里面有几块卤味小食，正是他们青龙卫平时带在身上的，乃是容卿这位主上勒令他们带着的。

尤忆升任青龙卫副卫使之际，付不嫌看着容卿站在高台上，等着这位主上念出身为卫使要做什么，绝对不能做什么，他以为会听见念经般的长篇大论，亦或各路约束之论，殊料要做的唯有两样——

其一，正副卫使要齐心，私下里有矛盾的话，一定要禀明主上解决。

其二，别饿肚子。

至于绝对不能做什么……

那时的容掌司逆着光，除了面容掩盖在玄纱下看不到之外，那双长眸中的情绪也不得而知，只闻细微笑声落，随后道出了四个字：“别骗本座。”

何谓骗，付不嫌自认除了身份之外，他没骗过主上什么，至多是隐瞒，隐瞒身份，隐瞒碧嘉谦与容卿初夜后都发生了什么，以及，隐瞒了往昔玄星銮不为人知的很多事。

掉在地上的纸包本来是他的，随后他给了銮殿下聊以解馋，更多的，乃是想要殿下借着这些民间小食，来消磨掉对容卿与碧嘉谦的担忧。

付不嫌磕了三个响头，目光低垂看着那些小食，对容卿道：“尊上那时问属下可有话说，如今属下有话要说，请尊上容属下将话说完，再行领死。”

容卿不动声色抬眼，付不嫌没看他，所以应该还不晓得他的真容，玄星銮嘴角一动，颈侧俄顷一麻，哑穴受制，肩头亦被容卿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付不嫌跪在那里，只能愣愣听着这人口中道出的话。

“尊上可知，属下原本并没机会归入青龙卫，不是没机会，而是那时并没这个打算。属下原本属于玄大殿的天璇殿，因当时不到八岁，故此只是一名杂仆。”

“随后玄大殿不知为何选了属下，暗中派属下接近銮殿下，并严令属下不得对銮殿下透露半个字，若有违，便要我的命。”

“我是圣和十三年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一年，我……”

容卿淡道：“八岁，本座记得，你小本座两岁，那一年冬，本座刚满十岁，乃被主公与公子带到帝都。”

付不嫌将头垂得更低，脸颊绷得很紧，语声发颤：“是，那一年，属下八岁，殿下不满四岁。”

“落梅轩每逢入冬，极冷，玄二殿经常来，但所给的温暖终究有限，殿下因早产，故而格外畏寒。”

容卿听到这里，忽道：“没过多久，陛下便将本座的公子留在宫中，继而安置到了落梅轩，你那时……”

付不嫌叩道：“是属下，碧相那时被安置到落梅轩，玄二殿便是点出小人侍奉碧相洗漱各事，乃因有了碧相，殿下虽不悦，但每逢入夜，都能睡个好觉。碧相天赋异禀，虽无神识，却浑身温热，丝毫不畏严冬。”

“殿下。”付不嫌捏紧衣摆，没抬头去看，只道：“属下对殿下颇有隐瞒，乃至对陛下，亦有隐瞒，碧相那时……其实偶尔有过清醒时刻的。”

玄星銮口不能言，眼眸不由瞪大，碧嘉谦在落梅轩期间，有过清醒时刻？

为何会醒……

该不会是——

付不嫌低声一笑，道出了銮殿下的黑历史，“殿下睡姿豪壮，总不免踹挠到碧相，几番之后，碧相便醒了。”

容卿奇道：“本座公子幼年不好招惹，脾气极大，一旦被惊扰，没做出什么事？”

譬如扇飞踹飞銮殿下什么的，咳！

付不嫌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曾，碧相醒了之后什么都没做，不仅没做，还任由睡得癔症的殿下蹭过去，蹭到他怀里，搂着他，继续睡。”

容卿：“……”

玄星銮与碧嘉谦当时都是破小孩儿年岁，故此他不会想歪，就是捏着玄星銮肩头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

这些应该并不是关键之事，容卿直觉认为，付不嫌接下来要说的事，必然触目惊心！

果不其然，恰似温馨旧事，到这一刻，全都变了——

付不嫌用力扣住衣摆，双手暴起青筋，沉声道：“逢殿下八岁那年，有宫女不知受了哪个的挑唆，趁夜将落梅轩的熏香换了，不仅换了，那熏香还是……淫香！”

容卿松开玄星銮，上前两步，脚步生生停住，八岁……有人给年仅八岁的玄星銮用淫香！

这件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付不嫌接着道：“那一次，我因气不过便将那宫女……失手打死了。”

玄星銮脸颊憋得通红，乃因不断尝试冲开哑穴所致，恰逢此时，因急怒导致，哑穴是被冲开了，喉头尝到腥气，一口血咳出，指着付不嫌，嘶哑着声线道：“不是！那宫女不是你打死的！她分明是被无珏皇兄随后赶来掐死的！这事陛下也知道，你别想将这个错揽在你身上！”

天家事，谁能说是哪个的错。

付不嫌失声而笑，摇头道：“谁打死的都好，后来，属下被玄大殿带走打了一顿板子，接着便将属下自天璇殿的玄门扔出，而后没过多久，銮殿下几经周折找到属下，帝都没其他地方能去，适逢三司招纳青龙卫，銮殿下便建议属下归入青龙卫。而后经尊上悉心栽培，有幸升任副卫使一职。”

大致线索都对得上，时间轴也没太大问题，别的容卿不想再听，将玄星銮拉到身边，弯腰对视，沉默片刻，轻道：“你跟我说，待付不嫌离开后，在我与公子进驻后来的天枢殿之前，期间还发生过那种……还有人害过你么？”

“重要么？”玄星銮笑得格外凄凉，伸手捂住脸，恨道：“总归那些人都死了——变相因孤而死！”

听到“那些人”，容卿不由将玄星銮抱紧，原来还有，原来不是一个两个，原来还有一些！

“副卫使。”容卿道：“你抬起头，看着本座。”

付不嫌不抬头，不仅不抬头，又叩了三个响头，道：“属下听候尊上发落，如今殿下有了尊上与碧相，属下……再无挂虑。”

容卿尚未发话，旁边的房门开了，付不嫌愕然扭脸，哀然惊道：“小闲！你有伤！”

郑闲的脸色白得吓人，捂着伤口想要迈过门槛，冷不丁脚下一软，付不嫌吓得魂飞天外，碍于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