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东开，地处玄宫引水要道，却因本身玄宫地接玄武湖，又临各个水路，因此玄宫皆从上述各路取水而用。

除此之外，南山东侧山脚尚有一处隐蔽泉眼，细腻水路一路通往玄宫正南僻静之处，便是那夜圣帝携碧嘉谦去的所谓泉池。

平来无常，今日南山这里的水域低开收窄，呈个倒葫芦形态，俄顷又开始暴涨，素和寒拙身着鸦青色直裰，腰间束着玉带，若不是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府卫，当真没人晓得这文人打扮的素和大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并且兼领大司马两大要职。

此时素和寒拙焦急盘旋在南山山脚，偶有一眼回望那汩汩而出，几欲冲开山石迸发而涌的泉水，面色阴沉。

灵泉山庄发生何事他不晓得，他亦因感觉到地动，便第一时间来到此地，来回焦急徘徊片刻，身后府卫中走出一人，凑近他耳边压低声线道：“府君，不如差人去问问大郎君？”

素和寒拙脚步一顿，反手给了那府卫一巴掌，喝道：“混账蠢材！方才若非你催来催去——我根本不会让如风去见陛下——告诉陛下这里的事！”

巴掌打了，话也训了，素和寒拙面色愈发阴沉，他即便发落了身边的这些人，又有何用！

陛下迟早要知道这事的，不止陛下，过不了多久，想必天底下的有心人都将晓得灵泉山庄发生的事！

“父亲。”

素和如风语收人至，素和寒拙连忙迎上，父子两人走远了些，素和如风这才道：“父亲因何生气？”

素和寒拙摆了摆手，末了将手放在孩儿肩头，没有言语。

“对了，如风将父亲交代的话告诉陛下之后，陛下的反应有些……”

素和如风不晓得该如何形容，素和寒拙翻起眼皮，道：“陛下龙颜盛怒，还说让你我都滚？”

本身还觉得没什么，素和如风听这话语，面色变了，“父亲有事瞒我？”

“如风啊……”尾声是个感叹意味，素和寒拙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几乎令素和如风再次变脸！

奈何这人变成了个锯嘴葫芦，无论素和如风再怎么追问，素和寒拙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他何止有事瞒着孩儿，素和家一并两兄弟，素和如风与素和如雨官拜羽林卫上将军正四品武将，本该前途无量，他不想将一双大好儿郎拉下水。

“大郎君。”先前被扇巴掌那府卫走上前来，抱拳道：“不知大郎君可有密信让小的传给族长？”

“你这多嘴多舌的货——该死！”素和寒拙俄顷转身，抄了素和如风的佩剑，剑锋微抬而滞，剑柄被素和如风截住了。

素和如风道：“陛下有手谕让我带给碧相，还说随后让我与如雨留在山庄中，任他差遣。”

佩剑掉了，素和寒拙眼睛瞪得老大，失声道：“如风……你说……你说什么？！”

素和如风从袖中取了火漆手谕，那府卫十分识趣的晃开火折子接了素和如风递来的手谕，熟练的以火折融了火漆便要将手谕拆开。

素和寒拙伸手去抢，手谕是抢到了，却也扯坏了束封，一尾白纸轻飘飘落下，素和寒拙两眼乌黑，素和如风也愣住了，陛下不是说要将这手谕带给碧嘉谦吗？

怎是一张白纸呢！

怀着会否内有乾坤的念头，素和如风捡了那张白纸翻来覆去看罢，确实乃是一张素白薄纸，半个字的乾坤都没有。

剑光横划，此刻那白纸上有乾坤了，泼了满纸的血浆，素和如风愕然抬眼，先前那府卫首级被斩，余下躯干软软瘫倒。

素和寒拙单手提剑，脸色已基本不能再看，乌云密布，概莫如是。

对着跟来的一众府卫，素和寒拙不知对哪个微一点头，本一道而来的府卫一霎分为两派，互相斩杀，不消片刻便有一派占了上风，余下那一派便如被斩瓜切菜一般，死了个干净。

其中一人对其余人举手一招，余下的那些人迅速就地挖坑，掩埋尸骸。

素和如风惊得舌桥不下，他这父亲玩的是哪一手？

碍眼碍事的都清理干净，素和寒拙看着孩儿，道：“咱们那个族长的手伸得太长了，与其等着陛下剁族长的手，再剁了我父子三人，不如为父这便去跟陛下请罪，只要你与如雨能好好活着，为父便不冤。”

“父亲！”暂不说眼前的血腥，素和如风拉着素和寒拙，焦急道：“往昔我们不都按照族长吩咐来的吗？因何今日突然就变了？！”

素和寒拙喝道：“因为——碧云要死了！”

素和如风大为不解道：“那么个通敌卖国的人死了又能怎样……”

话没说完，脸被素和寒拙扇了一巴掌，素和如风彻底愣住！

将孩儿打了，素和寒拙如一霎苍老了十岁，眼尾顺过泉水，再到对视素和如风，道：“儿啊，你糊涂！你以为为父被碧云连累得官职虽然还在，实权却没了？”

素和如风不甘道：“事实难道不是如此？自从那什么鬼手山围剿失败，父亲随后便被陛下发落，官职还在，实

权呢？还有那荀仪，他跟碧云走了一趟回来之后，我看他连个国公侯爷的头衔都快保不住了，整日里闭门在家，别人说什么韬光养晦，父亲不会不知那荀冢卿是个什么凄凉处境！你二人莫非不是被碧云害的？！”

素和寒拙晓得这会儿搬什么道义什么大义，皆无法说服孩儿，他只反问道：“别的暂不说，我问你，碧云其人，究竟怎样？”

素和如风心里有气，讽道：“还能怎样，莫过以一番手段上了位，更令陛下对他上了心！”

素和寒拙被气笑，再道：“好，你可以这般说碧云，那我再问你，碧嘉谦呢？！你是否也如那些酒囊饭袋的言官一般，觉得碧嘉谦是个色/诱帝王的男/宠？！”

“这个……”

素和如风语塞，他虽然不待见碧云，这个不待见也是有原因的，他只是觉得父亲被发落乃是受了碧云连累，至于碧嘉谦，他从未觉得这是个魅惑主上的人，并且素和如风亦对言官深恶痛绝，平日里他最不屑与那些逞嘴皮子能耐的不入流货色为伍。

素和如风正色道：“如风敬佩碧相为人大义灭亲，更仰慕他年少心坚……”

大义灭亲？！

这话越说越歪，素和寒拙摆手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更何况你怎么晓得碧嘉谦大义灭亲？只怕这位碧相，今日在悉知碧云即将身死的情况下，他会怎样选择，还言之过早！”

“父亲的意思是说？”素和如风满心疑惑道：“碧相要……”

素和寒拙长声哀叹，把了孩儿肩头，语重心长道：“如风，针扎不到你心口上，你哪里晓得碧嘉谦身为人子的疼？你不妨想想，若哪日为父要被人杀了，而你却无能为力，你会是什么心情？”

“这不可能！”素和如风悚然道：“除非是族长不顾伦常亲情！族长乃如风祖父——他若敢对父亲不利——如风必然——”

“住口！”素和寒拙扬起了手，却无论如何不舍得再打孩儿，把着素和如风肩头将这人搂住，素和寒拙沉声道：“如今陛下已然对我起了疑心，我不能再让陛下对你与如雨起疑心，这手谕不拆也拆了，我这就进宫面圣，你与如雨万万别再乱动主意。尤其是你，如风，你好生按照陛下旨意守在山庄，万事有为父！”

“可是……”素和如风不放心道：“陛下那里会不会对父亲……”

素和寒拙苍凉一笑，摇头道：“你放心便是，陛下不会杀我的。”

沉吟片刻，补充解释道：“你想想，若陛下要杀我，因何还会派你与如雨去碧相那里？”

素和如风脑中转了个弯，不由张大了嘴，失声道：“陛下要拿父亲……当人质？”

孩儿很聪明，可惜这个说法，反了。

陛下显然是拿他一双孩儿来要挟他做出选择，至于做出什么选择，便是他与陛下两个人之间的私密了。

素和寒拙也不多做解释，挥手道：“别耽搁了，快叫上如雨去山庄守着碧相去。”

临了想了想，素和寒拙补充道：“说不定这回你与如雨立下大功之后，陛下会再次启用为父。”

最后的这句话最管用，素和如风不再多留，对父亲抱了个拳，转身走了。

素和寒拙目送孩儿走远，不免艳羡碧云，都说麒麟儿郎，他的这个孩儿虽说人品出色并且长袖善舞，却当真输与碧嘉谦，输得不是一点半点，简直输得太多！

水道涌动引发地动，却不见碧嘉谦有任何动静，素和寒拙隔空遥望，这灵泉山庄静悄悄的，可见碧相果然能忍，忍人所不能忍，终能成就一番大业！

既说那碧相能忍，且话归灵泉山庄东苑内里暗道——

外间地动山摇，暗道里更是风水惊变，堕石纷飞，容卿只来得及护在碧嘉谦上首，两人身上皆有伤，裹了碧嘉谦原地翻滚数下躲开几块大石，容卿呼呼喘气，浑身上下似散架般的疼，最疼的，乃是他的心！

凝眸不断落下的石块，待方才那暗道彻底被堵死，容卿低头轻蹭碧嘉谦脑门，这人脑门是冷的，身子也是凉的，“公子……往后我便只有你这公子了……别撇下我……”

能挨到此刻，容卿身子沉重翻倒在碧嘉谦身侧，用力挪了一下身子贴紧碧嘉谦，偶有回望，一缕泪痕斜出眼尾，他没力气将两人挪出去了，若当真就这般窝囊死了，他不甘心！

两人上首仍有石块落下，容卿闭上眼睛，再次翻了个身，以肉躯覆在了碧嘉谦身上，数块体积不算大的石块依次砸在后背后腰，容卿身子俄顷一沉，头软软垂在碧嘉谦颈侧，视线陷入黑暗前，沙哑低唤，“师父……主公，公子……带上容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