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不补充的暂不论，御风鬼手忽而话至别处，道：“碧嘉谦，你的这一身能耐，想过往后没？”

碧相牙痒，等了半天这破人偏就又将话题绕到了他的身上，并且还是他最不想提，尤其不能让容卿晓得的事，如此来看，这位御风前辈显然是不想再补充什么——

如此，也罢。

气血尚算运行得开，碧嘉谦横眸对容卿瞥了个眼神，披雨沐烟的长眸里分明带着战意，左侧眉峰微挑，好似在问，我左你右？

容卿本就善于将情绪内敛，压住心头对碧嘉谦旧事的知欲，眸色沉静的眨了一下眼，好。

何为“我左你右”，何为“好”，碧嘉谦先动，容卿随之而动，两人一左一右包抄御风鬼手，碧衫与玄衣带风，衣摆交织，半路双影分道，碧嘉谦所攻之处乃是御风鬼手的右肩，容卿则攻向御风鬼手左肘！

先前以眼神传递的攻击方位是反的，论心有灵犀，两人之间，无出其三。

惊空携腕，御风鬼手哈哈大笑，“碧嘉谦！你莫非不晓得何谓男左女右？”

这就是拾口舌能耐，口上头替自家徒儿占了碧相的便宜。

碧嘉谦丝毫不为所动，沉着施招，玉色容颜染满战意，旨在擒住御风鬼手，不让这人离开！

容卿更是直接，一掌横切御风鬼手左肘，临到挨着好师父衣袖之际，乖徒弟倏尔变招，改为双手横抱，浑似一派撒泼打诨的姿势，势要抱紧御风鬼手的腰，将人留下！

而后碧嘉谦成功擒住了御风鬼手右肩，捏紧这人肩骨之际，容卿亦成功从后方抱住了御风鬼手的腰，碧嘉谦甫一挨着御风鬼手肩骨便察觉这人骨有异动，眉峰一凛，喝道：“容卿！小心！”

提醒够快，仍是晚了。

御风鬼手毫不客气的曲肘捣了容卿胸口一下，既说毫不客气，便当真是发了狠力！

容卿胸口锐痛，鼻息忽而一沉，满口血浆喷了出去，双臂乍然一松旋即再次抱紧，御风鬼手喝道：“徒子气人！”

喝声震耳，御风鬼手反手扣了容卿下颚与两颊猛然发力，碧嘉谦瞳仁微缩，一掌切向御风鬼手左肘曲池穴想卸去那股力道，冷不防肋下一痛，整个人随着御风鬼手一脚狠踹，后仰而去！

容卿下颚被扣住，看似濒临脑瓜要被摘了，实则御风鬼手并不会摘了好徒弟的脑瓜，但他踹碧嘉谦那一脚当真是狠，选的地儿也当真会选，继挨了玄星銮一刀之后，碧嘉谦伤的这处，实是命途多舛！

正正受了御风鬼手那一脚，伤口崩裂不说，显然是又伤着不知哪处脏器，碧嘉谦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除了眼睛还睁着，呼出的气息便连头发丝也吹不起来，着实微弱。

容卿心疼得急眼之际，也没落着好，本扣着他下颚的那只鬼手连番进攻，选的皆是他颈侧与肋下这些软地儿，容卿一连挨了御风鬼手好几个指削，末了，随着好师父的侧身反踹，飞身落在糟心公子身侧，两人并排躺着，暂时都消停了——

可若说伤得最重的，还属碧嘉谦！

先前当了那个劳什子的“媒”，再加上这后期的消磨，碧嘉谦脑中嗡嗡作响，视线发昏，模糊瞧见御风鬼手步步逼近，他竭力翻了个身护在容卿身上，“你别打容卿……”

御风鬼手没再揍人，明晃晃的凌空摆了个手刀横劈姿势，碧嘉谦哪里还用得着他来劈，本虚压着容卿的身子晃悠几下，沉沉扑入容卿怀中，再没起来。

什么见鬼的功法，什么见鬼的内息，所有外在皆被磨了个干净，这人就是伤重得支撑不住了，血流得太多，碧嘉谦兀自搅着容卿一缕发丝，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御风鬼手看着容卿，道：“你这公子若再不止血上药好生养着，就当真不成了。卿儿，如今你还要一心留住我这个将死的人，不顾你这公子了？”

容卿没有言语，脸上除了血迹之外，隐有泪印。

御风鬼手弯腰，就近看着心爱的徒儿，伸手擦了一把容卿的脸，“平心而论，是我对你好，还是碧嘉谦对你好？我将你捡回去养了，功法没教过你，害得你不断叫人欺凌还差点死了，碧嘉谦却为你挡了一箭，随后他又是如何待你的？”

容卿依然没有言语，泪印变泪痕，慢慢搂了碧嘉谦，收紧双臂。

御风鬼手看得难受，撤身而起，衣摆却被容卿拉住了，师徒高低对望，御风鬼手道：“我晓得你怕来日碧嘉谦会怨你，先前是你对碧云说想陪在碧嘉谦身边，所以你认为碧云被囚禁在忘忧塔乃是你害的，而后我这又要去死，等同变相杀了碧云，你怕碧嘉谦怨上你了。”

“师父……”容卿哀恸而唤，御风鬼手避耳不听这泣诉，跟着道：“你该晓得碧云缘何告诫你约束性子了，卿儿，你的心太软了，我们这一辈的纠葛乃是命数使然，上一辈的事，与你无关。你且记得，你是无辜的，别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你身上。”

容卿不依不饶的依然拉着恩师衣摆，御风鬼手呐然无言——

自个儿在徒儿心中地位原是这般的重，他并不觉得开怀得意，可甫

一联想到碧云在碧嘉谦心中地位又何尝轻了，他们这四个人，师徒不像师徒，父子不像父子，他与碧云对孩儿对徒儿当真狠心，他与碧云，也当真算是绝配！

只是若能重来一次，他也好，碧云也罢，他俩当真想重来一次，想好好的一尽父与师的本分，想好好的疼爱一次自己的孩儿与徒儿。

但又怕将孩儿与徒儿教出个软磨性子，随后待他俩同赴黄泉，无论是碧嘉谦还是容卿，若心性软了，恐怕皆得叫坏人给欺负透彻！

故此，御风鬼手不后悔，面对满心哀戚的好徒儿，他本欲硬起心肠而去，沉吟片刻，心底一动，忽对容卿道：“你与其留我这个没用的人，怎不多想想碧嘉谦在南疆以及昆仑上受的非人折磨？折磨他的那些人都还逍遥的活着，你甘心让他就这般死了，继而你陪他一道窝囊而死？”

容卿微微一愣，旋即懂了，一开始他就无比怀疑，当初年仅六岁的碧嘉谦怎会有那般高的能耐，而那一身的戾气，哪儿来的？

尤其想到方才那会儿碧嘉谦似忽然失了心性，连他都不放过……

御风鬼手趁容卿微愣，撤远了些，沉声道：“卿儿，你有你要走的路，碧嘉谦也一样，为师无比欣慰你能遇上这么个真心实意待你的人，你且别觉得难受，为师与你主公虽是死了，但你主公也算是赢了道虹！今日/你不懂为师说的这些，不要紧，你且看道虹若晓得碧云当真死了，他那张脸得有多难看！再者——”

回身看了容卿一眼，御风鬼手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郑重道：“紫君是个好皇帝，他值得你与碧嘉谦辅佐，没有国，便没有家，卿儿……为师去了，你告知你那泓澜师叔，让他……”

话锋忽而一转，御风鬼手冷了语调，道：“你且当心刘泓澜！”

万般不及最后几句，容卿一时没领悟御风鬼手因何提醒他当心刘泓澜，更多的，则是对恩师的不舍！

耳畔回转水声，御风鬼手走了，容卿凝声长嘶，“师父——————你回来——别丢下我——”

水域动荡，也不晓得御风鬼手触动了何处机关，南山山脊似地动般剧烈沉荡，几枚烟火般的物事冲天而飞，当空炸响，晨阳当空，也盖不住那一片密集的碧色荧光！

帝都有感，百姓误以为地动，皆惶恐跑出家门。

夜玄观那处，忘忧塔七层，碧云生生拗断本捏着的笔杆，凝眸放空，瘦削的身板随着轻微地动晃了两下，待幽魂急忙赶到忘忧塔七层，瞧见的便是碧云伏在案上，铺在面前的宣纸被鲜血染红，整个人一动不动！

玄宫中的震感最轻，圣帝却只觉心惊肉跳，抄了龙袍披在肩上边走边穿，连声传道：“丰长穆！摆驾夜玄观！快——”

“陛下！”丰长穆着急跑入太极殿寝室，抱住了圣帝的腿，仰脸哭道：“陛下不能去！就算此时去——也晚了！”

素和如风亦着急赶来，冷不防对上圣帝眼底锐芒，他惶及跪地抱拳道：“启禀陛下，如风的父亲说那泉池的池水突然浑了，大有满溢之势！”

圣帝盯着素和如风，道：“滚！你给朕滚！让素和寒拙也滚！”

这个“滚”字的学问简直太大了，素和如风不敢多留，来时如风，去时简直就是连滚带爬，恨不得背生双翼，插上翅膀飞了！

只是这人刚刚才滚，耳闻圣帝复叫道：“如风！”

素和将军满心苦逼之际，只得又滚了回去，静听吩咐。

太极殿满殿肃杀气氛，只能听见丰长穆偶尔收控不住的小声低泣，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

圣帝来回踱步片刻，道：“如风，你与如雨携朕手谕前去灵泉山庄，将手谕交给碧嘉谦，而后便留在那里，悉听碧卿调遣。”

素和如风的脸白了，让他与素和如雨去灵泉山庄听碧嘉谦调遣？

那他还不如方才滚得快一点，至少不用沾染上碧嘉谦的这方深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