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嘉谦是被圣帝搂着腰就这么带上屋顶的，不知是否故意，陛下就选了蓝朴淳趴窝这处，御赐四字“给朕走你”，只见蓝盟主好似当空飘移的什么物件儿一般，转眼便被“送”了容卿与众青龙卫所站的墙根这处。

容小卿本来想追加一句“也给我走你”将蓝家这位踢开，碍于功法恐怕不成，更觉得蓝朴淳与圣帝关系不一般，玄纱下嘴角耷拉着，眼皮也垂着，全当他身边儿窝了个模样尚算能看的窝瓜就是了——

淡定。

只不过他能淡定，蓝朴淳这会儿却闲得发慌的问道：“这位小哥……早前去过边关？”

这便是惦记着想找补回来当年蓝逸昆在酒肆中被踹的那一脚。

容卿眼皮依然垂着，碧嘉谦背对着都能感觉出对面传来的气氛不对劲，碍于圣帝在前，只能以言语为容卿解围道：“蓝盟主六年前也在昆仑圣山？”

蓝朴淳是想找补回来儿郎被踹的那一脚，却并不想惹毛圣帝，对着碧小郎君的后脑勺磨了两下槽牙，接着大大方方的对圣帝抱了个拳，附赠呲牙一笑，旋即便脚底抹油溜了。

容卿眼皮微抬瞄了自家公子一眼，耷拉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扬起，混球公子到底是向着他也想着他的，暂时饶你了。

圣帝看了对面一眼，概因天色晦暗，加之青龙卫皆是一身玄衣站得又扎堆，这一水的黑漆嘛乌当中，陛下堪堪看到有个特立独行脸上挂着面纱的人，总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随后想起来乃是跟在碧云身边儿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碧嘉谦。”圣帝简言道：“你跟朕来。”

这话的意思是让无关人等退下，容卿听出来了，抬手轻挥，其余青龙卫撤出范围四散隐蔽，待他想再看一眼碧嘉谦的时候，再次对上了圣帝目光——

这回没扎堆的青龙卫给他掩护，他与圣帝的目光就这么直接对上了，就算碧嘉谦发觉不对，也一时寻不到说辞转圜解围！

容卿不卑不亢对圣帝抱了个拳转身上了墙头，圣帝下意识叫道：“你等等。”

碧嘉谦也道：“对，你等等。”

借着话语跃到容卿面前，碧嘉谦神色一动，这便找到了说辞，“祁山鼠患不善，荀侯在江畔留了箭艇，你们先行一步，我寻到父亲随后会追上你们。切记，百姓为重！”

场面话说得地道，容小卿忽然很想笑，百姓为重这四个字总归打的不是他的脸，糟心公子果然心有九窍，看来是不需要他多担心了。

两人衣袖被风搅住，容卿借着这股东风轻轻捏了一下碧嘉谦手指，仅以这玩闹般的小动作聊表关心，其他的，回帝都再叙。

殊料糟心公子不知被捏中了哪个关键地儿，又改口道：“你唤莫山石领着青龙卫先去祁山，你去城北等我，至多半日，我便去与你汇合。”

圣帝先是纳罕朝令夕改应该不是碧嘉谦的性子，随即便明白他是掉到了小混球当先挖的坑里，不能过问碧嘉谦用的都是什么来路的人，这是约定的条件之一。

人不壮实，胆子却肥得可以，陛下淡笑两声，道：“走罢，不是想学剑吗？机会只有这一次，能否把握，且看你的眼界与悟性了，别让旁的人事过多耽误你的心神。”

碧嘉谦笑着点了点头，暗道陛下果然是陛下，答应过的事说到做到。

“公子。”容卿不嫌乱的道：“你且早去早回，我就那一锭银子了，余下的就是些铜板零碎，兄弟人多，不够吃食儿。”

那五两白银还在更夫手里攥着，总不能再去要回来，碧嘉谦翻遍袖兜，末了将干干净净的兜底亮出，两人对脸片刻，碧小郎君狠狠磨了磨牙，转身对圣帝拢袖道：“陛下，那个……”

头一次照面就敢明着要钱，看来胆子肥的不是只有碧小郎君，圣帝低着头翻找袖兜，随后扔了个什么物件儿过去，道：“拿去给你那些兄弟们买食儿吃。”

隔空扔过来的物事颇有分量，容卿好似没瞧见碧嘉谦的好奇表情一般，将那物事直接收进了内怀，端端正正对圣帝抱了个拳，没说谢主隆恩，也没多说个什么谢赏一类的字眼，唯有多谢两个字，清清楚楚的送进了圣帝耳畔。

陛下挑眉，这嗓音还挺动听，眼瞅着碧嘉谦跟着过来，碍于时间有限，这便带着人往城东方向去了。

容卿原地站了一会儿，直至瞧不见圣帝与碧嘉谦身影，这才慢吞吞将那沉甸甸的金元宝摸了出来。

这金锭足有二十两重，兑成白银少说得有个二三百两之多，别说够一众青龙卫吃饱，且够平民百姓一家几口人三五年衣食无忧，出手真是阔气——

阔气得容小卿周身煞气四溢！

碧小郎君人在半空飘，没来由的回眸一望，脑瓜随即被圣帝扳了回来，陛下瞥眼道：“舍不得离开哪个谁？”

“没。”碧嘉谦收整心神，道：“就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圣帝移开目光，不咸不淡道：“此处乃中原腹地，能比昆仑还冷？”

碧嘉谦觉得陛下就是在有意挤兑揶揄他

，作妖的性子憋了六年，如今条件已经谈拢，那股想将天捅个窟窿的脾气跟着就窜上来了——

天是捅不到的，但天子却在眼前。

只见这位小郎君先是脚步微停，捂着心口又退了两步，脚后跟压在屋檐边上，俩肩膀往后一振，血是没震出来，但这人眼瞅着便要从两层高的民居上掉下去！

圣帝只管往前走，慢声提醒道：“那下面是个鸡窝，哦，还有猪圈。”

碧嘉谦掉到一半脚后跟一旋，自个儿又拧着身子蹿了回来，朔风落叶般的轻功格外漂亮，人儿也漂亮，就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圣帝刚要再逗两句是不是被猪圈鸡窝熏着了，就这么一抬眼，脸色也跟着变了，碧嘉谦的气息是倒着回去的，额角细汗凝结成汗珠顺着鼻翼滑过唇角，混合了血丝，一并滴落。

“你先前受过什么伤？”圣帝走过去将人扶住，道：“是不是下山前——”

话语急急刹住，低头看着掌中血迹，圣帝将碧嘉谦转了过去，这才瞧见了这小孩儿后背浸出衣裳的血迹。

“山中有只白鹤受了伤，我救它的时候不留神一同堕滑，期间被岩石剐到了，是我功法没到家，与人无尤。”

碧嘉谦的话听来无恙，圣帝沉默片刻，道：“那白鹤最后救下来了？”

碧嘉谦没回答，从束腰里捏出一个用鹤羽做的书签，答案不言而喻，这书签就是那白鹤的遗物。

圣帝看了眼眶通红的少年一眼，便没再追问白鹤是怎么受的伤，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蓝朴淳跟了上来，主动递出伤药与绷带，拉着碧嘉谦便要找个地儿换药包扎，圣帝将人拦住，将伤药与绷带交给碧嘉谦，道：“去罢，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你。”

蓝盟主格外稀奇的看着碧小郎君离去背影，摸了摸下巴，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孩儿受了伤还这么高兴呢？”

“先前都是绷着的。”

圣帝下意识顺嘴道了这么一句，忽而叹了口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情绪，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朴淳，想收徒吗？”圣帝看着对方，道：“你先别急着推拒，也别觉得碧嘉谦会不答应，你就说你想不想。”

蓝朴淳用剑鞘划拉着屋脊，磕磕哒哒的动静听得着实烦人，就跟圣帝对他说的话一样让他心烦！

“我不跟道虹真人抢徒弟，一来不厚道，二来，我跟碧嘉谦的功法压根就不是一路的，别人不晓得这个，你也不晓得？”

“但碧嘉谦说了他想学剑。”圣帝好似没听见蓝朴淳的话一般，复道：“昆仑乃以剑法为绝学，外界不晓得这个道道，我晓得，我更晓得剑道宗师这四个字，但凡有你蓝朴淳在前，无人能出其右。”

蓝盟主半点不想戴高帽，陛下却亲自动手将这顶高帽强硬的从头到脚套到了这人身上——

“你的剑法融合了独有的心法，温吞的同时又霸道内敛，单看你六年前剑不出鞘便能一击退敌，并且退的还是素和一族的佼佼者素和寒拙，你就不能否认我对你剑道宗师这四个字的评价。”

圣帝不仅以言语给人戴高帽，还格外慷慨的喷了蓝朴淳一脸口水，帝王威仪什么的全部丢开种蘑菇去，将人拉着摇晃道：“你收了碧嘉谦，将来得了便宜的不还是你的那个闺女吗？”

蓝盟主慢吞吞拂开陛下，慢条斯理擦掉脸上口水，深吸一口气，语速甚快道：“敢情我教会他之后我的好霜儿就更掐不过她的亲亲相公更要受个窝囊气的！小碧他爹说了——他娃将来且会三妻四妾呐！”

语速快就是为了说完就走，圣帝这回眼疾手快捉住了蓝朴淳的腰带，道：“朕跟你保证，碧嘉谦不会娶妻，起码不会娶到有价值的女子，而且我不会让不相干的女子祸害他分毫。”

蓝朴淳将这话在心里拐了个弯儿，方才的语气就那样了，想跟圣帝和声细语伏低做小的答应下来，又怕碧嘉谦耍个脸子的不答应，前前后后想了这么些，实际光景也就那么一瞬——

只闻呲啦一声，圣帝愕然看着手里余下的半截腰带，先不管那位成功溜号的蓝盟主，陛下捏了捏手里的半截腰带，这便从中剥离出来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绢。

目落前锋“沧海”两字，圣帝嘿了一个笑，蓝盟主到底是混迹江湖时候久了，这猴精程度几可媲美正版猴王——

只不过，就算是猴王也终究还是个猴儿，他可是坐拥江山的帝王！

光影过山，待东方逐渐泛白之际，碧嘉谦这才回到约定地点，圣帝的脸庞隐在朝霞之下，身侧的屋脊上端正摆放着一个折叠整齐的薄卷。

“回来了，身上还疼不？”圣帝转了个目光看向屋脊上隔着的物事，道：“这是给你的，你在昆仑学艺六年，如今朕将这名为沧海腾的剑谱交给你，同样给你六年时间，碧嘉谦，别让朕失望。”

圣帝搁下这话就走了，不容碧嘉谦拒绝，亦形同不想听对方对他道一个谢字，更别说什么拜师一类的话，陛下大度成这样，反倒令碧嘉谦嗅到了一丝危机！

这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