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误认哑儿

太阳光从树间的缝隙照进来，被折叠交合的枝叶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独孤染染的身上，就好象是些古老神秘的文字。

“醒醒”独孤染染感觉到有一根木枝条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并伴随着稚童低低的呼喊声。

“呃”睁眼是刺目的阳光，随后慢慢适应了阳光之后，才抬起头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是一个穿着着婢女服饰的娇媚女子，翠绿色的色的衣服衬着尖尖的瓜子脸。

那婢女说出的话倒是毫不客气，娇叱道：“小叫花子，我们郎君唤你呢，哟，还是个丑丑的叫花子”那婢女或许是横行惯了，刁蛮得很。

“小翠，不许无礼”一声冷清的声音传来，止住了小翠的无礼放肆。随后转身，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的广袖长袍，只见那人俊美绝伦，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玉冠高束，留下两边鬓发，散于肩边，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沁人心脾。

独孤染染满是戒心的盯着眼前这两个陌生的人，久居深宫的第一反应就是，现在的自己对于这两人有什么利用价值吗？莫不是人贩子？

“呵呵”那人笑笑，温暖如日。跟女儿家一样的十指，手里拿着黑色的丝绸手帕靠近像小刺猬一样的独孤染染，轻轻擦拭着她残留在脸上的污垢，顺带捏了捏那是还有婴儿肥的脸，柔柔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道：“我们不是坏人，放心，饿了吧？带你去吃好吃的。”随后伸手欲牵起独孤染染。

独孤染染还是直直的盯着这陌生的人，十足的陌生感，但那人的笑容好暖，如冬日阳光，照亮了她这几天如地狱般的生活。很多年之后，独孤染染记起，只记得那叫杜秋雨的少年牵起了她的手，暖暖的手心温暖了她整个春日。走在喧闹的大街上，她潜移默化的跟着他，直到进了幽静的酒楼雅间。

“吃啊”酒楼的小二将很快就将所有的菜都上齐了，她看着满桌子的菜，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青菜粥，看着自己碟子里布满的菜肴。独孤染染拿起筷子，虽然很饿，虽然很奔波了很久，但是骨子里的东西还是让她细嚼慢咽的吃完了这顿饭。这人有什么目的她是不知道，但她能知道的是，他不会在饭菜里下药，对于一个小乞儿，没有任何意义。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啊？”杜秋雨甚是紧张的问。

她感觉到这人突然的紧张，随后摇摇头，空灵的眸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

“那小丫头可有家人？”杜秋雨放下竹筷，问道。

独孤染染规矩的放好竹筷，摇摇头，清冽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杜秋雨。不懂他要做什么，更不懂他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自己这么好。

“呵呵···那以后你就当我婢女可好？”杜秋雨笑着说道。暖暖的笑，如长安的朝阳，让人一下子明媚起来。

“那你以后就叫小五吧，我让小翠带你”很平淡的话，却温暖异常。

身后的小翠终于站不住了，娇叱道：“三郎君，我不带她，让雪一带她，一个丑丑的哑巴。”

“小翠，想清楚自己是大夫人的丫头还是我房里的丫头，如果你还这么放肆的话，小心哪天发卖出府的名单有你的份”或许是久经磨难的缘故，依旧平淡的声音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威严。

小翠毕竟还小，涉世未深，慌忙跪下，小脸惨白，磕着头哽咽道：“郎君，小翠不敢的”发卖出府，被府里发卖赶出的丫鬟，好的能再当个洒扫丫头，坏的就只能被卖入青楼，一辈子侍候三教九流的客人。

“出去通知马夫准备回庄子”冷冷的声音，轻抿了一口清水，随后又替独孤染染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细声就像喝下午茶一样闲聊道：“这么小，怎么在这啊？祖籍何方？”

独孤染染摇摇头，随后拿起竹筷细嚼慢咽的吃着碟子里面的青菜。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不过她明显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望着另一个人。或许是有个故人跟自己长得相似吧。

而杜秋雨并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正在用饭的独孤染染，浅浅的饮着杯中的清水。那时午日阳光正盛，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框照射进来，顿时给背对窗而坐的杜秋雨镀上了一层金光。

到了杜府，一个五进的院子，家奴婢女成群，虽是一个临时的居住地，但却是雕栏玉砌，精致别雅。

杜家，据说是晋陵杜氏分出来的嫡支，世代商家，生意虽不说遍布各地，却也各行有一席之地，也算富甲一方。谢家当家谢越群，嫡妻是温州永嘉郡一带首富盐商的女儿，生下谢家嫡长子杜越陵，在这大唐的生意都有涉猎，可谓是独占鳌头。

埋头唯唯诺诺的跟在杜秋雨身后，想着心事，不知道杜秋雨突然止住了脚步，一个不注意就撞在了杜秋雨背上，顿时尴尬的头低得更凶，都只见着脖子了。

杜秋雨负手回头，看着埋得只剩一个脖颈的独孤染染，道：“小翠，带她去找兰姨。”随后推开门进了院子。

“是”小翠此时老实多了，一点不敢违背，生怕自己被发卖出去。“跟我走吧”随后带着独孤染染走到西厢最尾端的一个院子。

“叩叩—”卷了卷手袖，甚是谨慎的敲了敲门，恭敬道：“兰管家，这是郎君新收的婢女，郎君请您安排一下。”

等了半刻钟，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一位风貌半存，不施粉黛的妇人才打开门来，慈祥半笑道：“小娘子何名？”

“回兰姨的话，她是个哑儿，叫小五”小翠回道。

“小五，这定又是郎君赐的名字”兰管家笑笑，又转身慈爱的理了理独孤染染杂乱枯黄的头发，对小翠吩咐道：“去找雪一过来。”

“是”小翠跌跌撞撞的小跑了去。

“孩子，家中可有人在啊？”兰管家丝毫不介意的拉着独孤染染脏兮兮的小手，看着独孤染染摇摇头，皱眉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

“兰姨”不一会儿一位一身白衣的婢女小跑着过来了，十分恭维的福了福身，温婉细声道。

“这是郎君带回来的婢女，你在郎君身边年纪最为长，对郎君也最为熟悉，以后你就负责带小五”兰管家吩咐道，随后理了理衣袖，转身又进了房门，将门合上。

“是”雪一恭敬福了福。都知道郎君带了个哑儿回来，小小年纪，胆小怯懦，安抚的对独孤染染笑笑道：“小五，这来。”

独孤染染小心翼翼的紧抱着怀中的包裹，怯懦的抬头，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这雪一，打量着这个人如其名的女子。

“别怕”雪一笑道，这哑儿倒是挺有趣的。那怜惜的样子，似是当时的自己，在风雪中，没有御寒的衣服，没有果腹的食物，只有不断的走，不断的走。“我叫雪一，是郎君身边的大丫头”牵着独孤染染的手，往水榭另一边走去。

等到一扇门的时候，回头道：“这是我房间，待会儿我让工匠再移个床过来，以后你我就共处一室，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帮你去厨房打点热水洗洗”

独孤染染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少女的香闺虽然简陋，但女儿家有的总是简约中的精致，少女的幽香弥漫整个房间，

进了杜秋雨的院子才知道为什么她叫小五，雪一，二喜，三晓，四茹。一时间，对这谢府三郎君，取的名字当真不敢恭维。

很简单的用温热的清水洗的这几天唯一一个澡，洗黑了两桶水，换下了邹巴巴的衣服，穿好小一号的翠绿色婢女衣服，打理好湿漉漉的长发，从屏风后面里走出。

“哎呦，这孩子原来这么俊俏啊”二喜早就听闻三郎君带了一个女童回来，正眼巴巴的在外面等着呢。

“可不是，这粉雕玉琢的，莫不是穿了一身破旧的衣服，还当真以为这是哪个贵人家的小娘子呢”四茹随声附和道。

三晓摸了摸她的小脸，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可惜了，是个哑儿，还破了容貌”她们作为贫苦人家孩子出身，明白身处困境的艰难，作为女子，也明白容貌对于一个女子一身会有多大影响。

独孤染染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她虽然不喜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但她还是讨好似的笑笑，惹得年纪差不多相仿的的四茹掏出了藏在荷包里面包得严严实实的花糕给了她。

雪一看两人相处得甚是融洽，想着四茹也确实因为跟郎君走庄子没什么玩伴，就故意说道：“好了，四茹，你带小五去厨房帮忙吧，王嬷嬷该忙不过来了”。

“好，小五，走，四姐带你找王嬷嬷”四茹小大人似的牵起独孤染染的手，往厨房走去。

厨房以前她是没有机会去的，不过有四茹这个话唠，跟她讲这讲那，王嬷嬷也是一个挺和善的人，就只让她洗洗菜，她那时候手还是胖胖的肉掌，从小也没干过这活，粗笨的洗不干净，四茹就放下手中的活，笑嘻嘻的说她笨，然后撩了袖子帮她洗。

清晨的时候，是要早早起来洒扫的，她和四茹两人小，重活干不了，就被派来扫院子。清晨的雾是有些大的，穿着颇厚的棉衣拿着扫帚仔细的扫着院子里面的落叶啊什么的。

“小五，你胖胖的，可要小心些，这地上可是滑得很”四茹很是不放心的说道。

她抬头笑笑算是回应，她来这杜府也有七八天了，却是没有看见过杜秋雨，只是听雪一和三晓她们讨论说杜秋雨带着二喜去临镇查一个坏账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刚见到杜秋雨时，她不想怀疑杜秋雨都难，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乞儿就敢放进家中，不是涉世未深就是老谋深算，毕竟她身处的环境让她永远都会为自己留条后路。

扫了一会儿，她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厚厚的棉衣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也难怪四茹说她胖。她也不嫌弃，坐在青石台阶上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这阿娘做的点心，甜甜的，软软的。在这儿吃的都是些普通的吃食，糕点也就吃过四茹给的一块。

“小五，怎么坐这儿啊？着凉了怎么办？”杜秋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看见一身黑衣的杜秋雨，一脸倦容，风尘仆仆的样子。她站起身，早晨雾重，又穿得厚，脚下一踩滑了，像粽子一样滑下两梯台阶，摔在地上。

杜秋雨和四茹都被她逗笑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身上得益于台阶低，穿得厚，也没什么摔伤，就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拣起地上的扫帚。

“小五，你就是只粽子”小五笑着打趣道。

独孤染染埋着头，她居然就这么滚下台阶了，脸红到了耳根子后。她是粽子，她其实应该是坚果来着。

杜秋雨看着独孤染染和四茹身边的扫帚，问道：“今日不做洒扫了，去吃早膳吧”

“谢郎君”听到不用洒扫，最高兴的莫属四茹了，高兴的就要拉着独孤染染往厨房跑，看来她也饿极了。

“等等，这是钱掌柜送的点心，我不喜吃甜，你们去分了罢”杜秋雨从身后小厮那拿了一个食盒递给四茹。

“郎君真好，还有点心吃”四茹得到了点心，笑得跟花儿一样，一手拉着独孤染染，一手提食盒就往厨房跑去。

惹得杜秋雨在身后念叨道：“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