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再见杜秋雨

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百花会的举办地，长安最大的酒楼，金灿灿的牌匾上写着挽君楼三个字，很是霸气横生的三个字，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令人不得不佩服此人对于书法的造诣颇高。

“对不起，小店今日不营业。”守在店门外的店小二拦住要跨进去的独孤染染，出声阻止道。

秀美微皱，道：“我寻人。”

“不知娘子寻谁？”店小二仍旧不依不饶的询问道。

“你们杜三郎”

店小二微微打量着独孤染染，心道：这人漂亮倒是漂亮，可是脸上有一条刀疤估计是哪个钦慕与少爷的人，可这一身娇蛮劲儿可不是自家郎君喜欢的类型啊。难道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但郎君今天有特别交代，称今日只谈公事，不谈私事，这些莺莺燕燕如果放进去一个，可就有他们好看了。这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故心生一计道：“娘子，三郎君已经处理完事务回府邸了，未在这儿”。

独孤染染笑笑，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却露出一抹精光。怀里抱着从酒肆拿来的菜单，十分委屈道：“喔，这样啊！我是揽月楼的丫鬟，我们掌柜的让我给杜郎君拿一份百花会菜单过来，如果不在，那我就先告退了，过几日就是百花会了，那时可能就来不及给杜三郎看了，若明日我们掌柜的怪罪起来，小哥可要为我说说好话。”说完用帕子捂着脸，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随后示意要转身回去。

“娘子，小的眼拙，不好意思，冒犯了，三郎君就在二楼天字号雅间，请”店小二连忙阻止道。很是殷勤的让开道，让独孤染染进去。

进了门，由店小二引着走向楼上，看着不停在忙碌布置的小厮，突然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是否还和六年前一样，还会不会认识自己。

“叩叩”

“何事？”不甚满意的声音传来。

“郎君，揽月楼的掌柜派了一位娘子过来拿菜单给我们”店小二低眉顺眼的说。

“喔，那请讲”饶是趣味的声音。

深呼吸一口，跨进门槛，一群管事的规规矩矩的坐在四边，突出主上方身穿墨衣的男子，端坐与上方，刚毅到极致，却又有些阴柔，比这长安贵女还要精致几分的五官，一身黑衣穿得飞横跋扈，却又颇风华绝代。

此时嘴角微微上扬，拉开一个恰到合适的弧度，修长的指尖轻轻的击打着沉香木做的八仙桌，深不见底的眸子玩味的与独孤染染的眸子撞在一块儿，看着独孤染染在自己的眼神里逃也似的转换视线，嘴角的弧度笑得更开。冷冷吩咐道：“所有事情都照刚才都交代好的办，退下吧，还有，小横子这月的月钱扣半。”

“为什么啊？”在一旁的店小二不满的抗议道，最后出来的管事恭敬把门带上，随后一把提着他的耳朵往楼下而去，不理会他无意义的抱怨。低声提醒道：“你见过穿这么华贵料子的丫鬟吗？你小子，还说你最近没犯事了，真是不经夸，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掌柜的，我怎么知道啊？我都已经被扣月钱了，掌柜的，最后一次了”小横子可怜兮兮的说道。心里默默诅咒道：那女的太会使诈了，下次离她远点。

“杜三郎是否还记得我”秀眉一挑问道。浅浅的梨涡，眯成小狐狸似的眼睛，如天上的繁星，眨巴眨巴的眨个不停。

杜秋雨从茶盘里拿出了一只酒杯，斟了一杯桂花酿递给独孤染染，笑道：“小丫头，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呵呵，染染在此谢谢杜三兄当年的救命之恩，若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得地方，染染万死不辞”随身恭了恭身，巧笑嫣然道。

杜秋雨合上了账本，笑笑说道：“那帮竹阑一个忙吧，后天一定要记得捧场啊！”随后双手递了请帖过去。

她恭敬的接过，笑着回道：“呵呵，一定会捧场的”

“呵呵····”杜秋雨依旧在笑，经历多年的商场已经从他表情里面看不出来任何想法。

还记得当时长安时局刚刚稳定，还记得那日朝阳似火，一轮明日点亮了这长安的天空，父亲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身后的侍从目送的是远道而来的回鹘使者，他望的却是那一辆小小的马车，那里坐着他的掌上明珠。

她坐在咕噜咕噜行驶的马车上，身后是渐行渐远的长安城。

她知道那城墙上的父亲负手而立，却不似平时的高处不胜寒，只是像平常父亲一样，望着远行的儿女，等待着归期。而她母亲，此时定在某处角落看着她，小声的啜泣，不舍得她离开。

独孤染染初出长安城，随身有二十位近身侍卫，三位婢女，一位从小奶到大的奶娘。她离开是秘密离开的，随行的都是宫里的侍卫，那婢女奶娘都是从小跟到大，忠心耿耿，身家清白的。

独孤染染知道，留在长安，她或许就会死，或许不会死，但绝对会活得不开心。左眼下那道毁了整张脸的刀伤就是很好的证明，在父亲和母亲那么严密的保护下，她都能被差点刺死，幸好随身侍候的宦官乐奴及时以身护主，但她还是被划了一刀，而那刀上还是沾有剧毒，虽然这毒太医是能解得了，但那刀疤却是要永远缺留在了脸上。这一次是毁容，那下一次呢？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十日，守护她的宫婢一个遭毒死，一个下落不明，十个乔装假扮的侍卫为了掩护她和奶娘，遭惨杀，到建州建安郡的时候，那时行程暴露，杀手埋伏在必经之路，她在马车里面主位旁边，她亲眼看见一把银枪穿过马车的车幕，刺进坐在马车上穿着她衣服的婢女身体里，血溅了她一脸，奶娘蒙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外面响起了一阵呼声“杀了李染”随后兵器碰击的声音，利剑穿破皮肉的声音，临死前的呼喊声。

“奶娘，你说我们会不会再也回不了长安了？”哽咽着问抱着她的奶娘。

奶娘掩饰着内心的焦躁与恐慌，外面护卫尽力守护着马车中的人，有流血，也有牺牲，但还是摸了摸她头发，道：“主子怎么可能死呢？老奴还想看见主子风光嫁人时候的样子呢。”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为了我一个人葬送这么多人性命，不是这样小玉子根本就不可能死”说着看了看被一枪毙命的婢女。

“怎么会？为主子死，是我们这些奴婢的荣幸，主子不用太过伤心，要记住，主子您生来就金枝玉叶，不用惧怕这些凡夫俗子，佛祖会保佑您的”奶娘说着从怀里面递了一串佛珠给她，郑重其事的道。

“好，奶娘我相信你”似是安慰奶娘，又似是安慰自己。

“待会儿我和乔侍卫掩护着你，我们往丛林深处跑，你一定要直往前跑，不要回头，就算奶娘不在你身旁，你也不要回头，你要记住郎君和娘子都在长安等着您回去呢”奶娘握着她的手，认真说道。

“好”奶娘是她阿娘行走江湖时救的婢女，一直忠心耿耿，阿娘嫁人之后，就将奶娘嫁给千牛备的一个侍卫长，有一次杀手行刺，救主身亡，那时奶娘正怀着月足的身孕，听后伤心欲绝，之后产下孩子，就带着孩子回了阿娘身边，做了她的奶娘。

“走”奶娘牵起她的手，在侍卫的掩护下，在兵刃相接的战场，借着月色往丛林茂盛的地方跑去，身后有几个杀手见她们逃了，转身持着利刃追了过来。她们就一直跑，一直跑，沿途她鞋子掉了也没敢支声。

奶娘扒开一丛枯草，对她说：“你藏在这儿，奶娘把人引开，你要记住，一定要活着回长安，你是你阿娘的命，她没你就活不了了”。

蜷缩着身子藏进枯草里，哽咽说道“恩，奶娘，你一定要活着，我们一起回长安，看小云”。

“好”奶娘笑笑，随后将枯草扒好，转身跑向丛林深处。

追杀的人经过草丛，气喘吁吁的不平骂道：“这老娘们，还挺能跑的，追”。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阳升了起来，照得丛林间大雾横生，她在枯草里，未敢动，单薄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冷得有些渗人。见已很久都没有人经过，而那经过的杀手也未有回来，想起对自己比对小云还好的奶娘，就算是没了，她也不能让奶娘被野兽啃其尸体。

以树枝折过的痕迹慢慢往丛林深处寻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是一片灌木丛，塌倒了一大片，两个个黑衣杀手的尸体，奶娘散乱的长发，染血的衣衫。那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使劲捂着嘴，控制自己怕自己哭出声。

“小主子，奶娘活得好好的呢”突然奶娘抬起头，染着血的面容打趣的望着她，一边挣扎着爬起来。

“呜呜”那时她真的被吓到了，跪在地上，抱着奶娘，哇哇的哭着，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奶娘，染染好怕，染染以为你不在了，就跟乐奴一样，呜呜···”

“好孩子，没事了”抚摸着她的背，奶娘安慰道。虽然会一些武功，但都只懂一点，完全没有把握杀了这两个跟来的杀手，只有将杀手引开，最差也能同归于尽，没想到，苍天有眼，这两个杀手，一看她是妇孺，又跑了这么久，就放松了警惕，她一出手就用匕首刺进了一人胸膛，随后那个却不好对付，打斗了半天，差点被勒死的时候，用头上的暗器刺进那人的脖子，最后精力不支，倒在灌木丛中，幸运的是，没什么野兽之类闻着血迹过来，却不知道是被道路上更多的血迹吸引了过去，才使得他们免遭被野兽噬体。

奶娘和她顺着方向，摸索下山，因为不明方向，迷了几次路，饿了就吃些野果，渴了就喝点溪水。奶娘心疼她的脚，说要背她下山，她笑笑拒绝了，她突然觉得，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是金枝玉叶，不再无忧无虑。

在山里兜兜转转几天，运气好的没有遇到什么大型走兽，也没有遇到继续追杀的刺客，毕竟小玉子已经代替穿着她的衣服，挂着她的腰牌被一枪射死在了马车上。第四日，她们遇到一个山上打猎的猎户，那猎户甚是好心的给她们指明了方向，她们顺着方向，真的找到了村子，最后奶娘用身上的一个金裸子换了一辆马车及干粮，驾着马车驶向县城。

“奶娘，我不想回长安，我要继续往前走”独孤染染靠在马车车壁上说道，天空的鸟儿多自由自在啊，想去哪就去哪。

“好，你去哪奶娘就陪你去哪”奶娘宠溺的说道，主子生了她之后就伤了身子，若小主子再出了事，那主子也活不下去了。

走了差不多半日，天都完全黑了才到达了县城，在一个客栈吃饱喝足，奶娘要了热水帮她洗澡，脱了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跳进温暖的浴汤里面洗澡，奶娘帮她搓背，她怕痒咯吱咯吱的笑着，玩了半个时辰，奶娘给她找客栈老板娘借来的小人衣服，给她穿上，随后奶娘因为不放心她一人睡，又累了这么久，也就抱着她到床上沉沉睡去。

半夜，她乘奶娘睡着的时候抱着她和奶娘的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偷偷溜出房，往夜色中走去。出门时阿耶让她背了全国各地所有可以联系暗卫的地方，她那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记住，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父亲给她的是可以随时保命的东西。她要把奶娘送走，她不想长安的小云失去娘亲，现在她才知道，亲人意味着什么。

随后她称不舒服，在县城里面待了几天，或是耍赖，不愿意走，奶娘宠她，怕她是因为害怕，也乐意陪她在这县城四处逛逛。之后将迷药放进奶娘饭菜里，看着奶娘被迷晕，掏出写好的的信笺，共两份，一份给父母，一份给奶娘，看着大雾中马车驶向长安。

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裹，包裹里面就空空几件寻常女儿家的衣服，几两碎银子。她已经命令暗卫在那两个杀手尸体旁边放了两具穿着她和奶娘当时衣服的尸体，做成同归于尽的样子。而且在这的几天，她和奶娘都没有人继续盯梢或者跟踪之类的，对于这个县城，她们二人，完全就是过路客，那幕后之人，怕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这也代表她安全了，她要一个人上路，一个人历练，一个人去醉城。背着行囊，笑了笑，往相反的地方而去，她是李唐家的女儿，她在之后的日子都随母姓，独孤染染，因为她必须长大，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行了差不多四日，饿了就啃点干粮，赶路累了就歇歇，随后又慢慢走，要是运气好能找客栈住住，运气不好就只有在破庙里将就将就。为了不被怕花子的看见，她一身脏衣服都舍不得换，小脸黑黑的，别人看她都是退避三舍的样子。到福州长乐郡的时候，她找了几家客栈，都嫌恶的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不让她入住，没有办法了，赶路又困又饿，只得在街角槐树下一个干柴堆里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