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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救弟弟一命，低头认错求个情有什么难的？

江芸秀从善如流，直接跪到燕胥面前，语气卑微几入尘埃：“请秦王殿下高抬贵手，饶我弟弟一命。”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半点犹豫都没有。

燕胥看着她恍惚了一下，犹自想起初与她成婚时，她在山脚下遇到恶人拦路，她也是如现在这样，能屈能伸，卑微讨饶。

然而，当那恶人对着他来的时候，她却又能毫不犹豫抽出柴刀护在他身前。

而今风水轮流转，她为了弟弟能回来，她让他去死，为了弟弟活命，她毫不犹豫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入尘！

燕胥简直气笑了。

他倒是想看看，真的把她逼入绝境了，她是不是也会像之前提刀护在自己眼前一样，去护着自己的弟弟！

燕胥伸出手指，挑她的下颌，凑过去在她耳边冷笑道：“要本王饶过你弟弟也可以，只要你伺候本王一夜即可。江寡妇，你愿意吗？”

江芸秀瞪圆了眼睛，与他对视，他眼中的轻嘲狠厉，坦诚得一丝掩饰都没有。

江芸秀死死咬着牙，心里顿时痛得难以呼吸。

她都这样求饶了，这样卑躬屈膝放弃骄傲和自尊在这求饶了，这个男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两人对峙。

谁也不肯让步。

空气静谧得有些可怕。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俩。

半晌，江芸秀噗嗤笑了一声，笑声中有一丝惨痛和悲伤。

好么，既然你不顾往日情分，要逼我入死地，那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了！

江芸秀咬着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燕胥，这是你逼我的。”

燕胥深沉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燕胥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难不成要自杀以威胁他？

谨慎地注视她许久，却见她突然浅淡得笑出声来，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她毫不退缩，对他冷笑道，“方才是民妇不自量力秦王殿下求饶，让秦王殿下为难了，是民妇的错。”

燕胥目光一收，看着她，“江芸秀，你想死？”

江芸秀道：“生命诚可贵，人间也美好，要是能活着，自然是要不顾一切活下去，但若是秦王殿下不愿意给我们一线生机，那我就只能自己挣扎求生了。”

燕胥微眯着眼睛看她：“哦？那本王倒想看看，不对本王求饶，你还想用什么法子求生。”

燕胥总觉得这女人嘴角的笑容，透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味道，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安来，心道自己真是操了蛋的，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手里握着绝对碾压的权势，为何现在还要忐忑于一个囚网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

难道，她真的有法子，以区区平民之身，破他权势压顶？

江芸秀对上他，清润的眼中有轻轻的嘲讽：“前段时间，民妇有幸闻得一些传闻，秦王殿下之所以云游到我们云香城来，正是为了躲避蛮夷的和亲。秦王殿下之所以逃避和亲，正是因为认为蛮夷人不守规矩，不重承诺，联姻根本起不到作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武力震慑对方。”

这话，还是她曾经才知道弟弟去向，咒骂秦王逃婚不是人的时候，燕胥旁敲侧击说与她听的。那时她根本就不愿意多加思考其中的治国战略，只想要弟弟平安归来就好。

没成想昔日一番轻描淡写无关痛痒的谈话，竟会在今日，成了救弟弟的浮萍稻草。

燕胥敛了神色，审视她：“所以？”

江芸秀笑了，方才还垂死求生的绝望，现在已经变成了捅破天空冲出围牢的绝胜轻笑：“舍弟不才，到北境摸爬滚打半年有余，阴差阳错混了个一官半职，成为北境守城小将，功勋谈不上，但对大燕绝对赤城，对秦王殿下的雄韬伟略绝对誓死执行。”

江芸秀看着他，眸光越发犀利：“秦王殿下若是主战，自然应当是要与北境守疆大将军同气连枝，一致对外才是。如今朝廷决策未定，秦王殿下便在这千里之外借故杖毙一个北境守疆的副将侍郎，敢问秦王殿下这是在借此警告北境将军，你已经改变主意，打算和亲主和了？若是打算主和，那么秦王殿下，您之前逃婚近一年，可真是白费苦心了。”

燕胥眼眸眯起，一字一顿道：“……江、芸、秀！”

“秦王殿下，古有死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舍弟身为边疆战士，死在战场我们无话可说，但若今天被你借故打死在这里，他死得憋屈无可厚非，但是殿下你想再起兵打北夷，怕是是要付出巨大代价。”

燕胥气得咬牙：“是他以人子之身，告自己继母在前，按我大燕律法，本就应当承受百杖之刑！与本王何干！本王可没有徇私枉法，故意打死他！”

“若是你今天不在这里，他被打死也就死了，但现在你在这里，这意义就不一样了！”江芸秀嘴角的嘲讽越加浓烈：“殿下，起兵在即，军心若乱，后果如何，我想秦王殿下，您比我这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要清楚得多吧。”

一番话，说得燕胥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与她结发半年有余，今日这才真正看清她真面目。

聪慧绝顶，却从来善于敛藏锋芒。

遇强则强，绝不卑微。

燕胥冷笑出声：“江芸秀，你果真，好得很。”

江芸秀眉目清冷，毫无波动，着燕胥就跪了个结实，不卑不亢道：“民妇多谢秦王殿下高抬贵手，饶过我弟弟一命。”

燕胥狠狠地甩了一把袖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印：“江佑宁身为副将侍郎，官职在身，以子告母难逃棍杖双倍责罚，一百棍杖自不能免，不过本王看在他在北境勇猛杀敌有功，这五十大板，就算他以功勋抵过了！”

令印抛下，在地上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响声，江芸秀匍匐在地，久久没有抬头，眼泪却早已从眼角悄然滑落，洇湿她整个脸庞。

耳边有许多道杂乱的脚步声渐次走远，恍惚听见程恕之的声音轻轻说：“嫂子，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们姐弟俩死定了呢，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反转了！厉害，太厉害了！我看这普天之下，也就嫂子你一个人，能用智商反败为胜，碾压我表哥了！”

江芸秀心里冷笑，若是有的选择，谁会愿意破釜沉舟去触龙王逆鳞，险险逃过九死一生。

程恕之见江芸秀没有反应，又道：“嫂子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表哥他还是念着往日情分，没有真下杀手的。就算你没有这波自救，他也不会真的让你姐弟俩去死的。你信我，他心里真有你。他无非就是高高在上太久了，骨子里太过傲娇，他受不得挫败，就想找回点面子，想让你服个软而已。”

江芸秀没有抬头，清淡地道：“恭送世子。”

程恕之：“……”

得，里外不是人了。我走还不行么。

程恕之起身，追着燕胥出去。

燕胥出了衙门后，紧绷着的黑脸彻底扭曲了，一副想干掉江芸秀姐弟又不能干掉的憋屈跳脚样，见程恕之出来，总算有了撒气桶了，一脚踢上程恕之屁股：“你个死胖子你在里头磨蹭什么才出来！在里头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啰嗦什么！”

程恕之凉凉道：“我与她说，寡妇日子难熬，若是她兄弟不小心死了没人照应她了，让她趁早找个人嫁了，也好有个靠山。”

燕胥马鞭凌空一甩，啪一声抽到程恕之的马屁股上：“就你明事理是不是！”

马匹被抽了一鞭子，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去，程恕之一个没防着差点被带甩了下去，吓得惨叫声响彻云霄。燕胥心头稍微得到了些平衡，瞥了一眼衙门内，对傅九道：

“上好的金疮药，给他们送去。”

“是。”

傅九翻身下马，把怀里余下的三瓶金疮药都给江芸秀送了过去，再出来时燕胥还在衙门口，垮在马腹上看着他。

傅九冷然：“爷还有吩咐？”

燕胥：“……”

燕胥咬着牙，睨着衙门内：“她，有没有说什么？”

傅九道：“没有。”

燕胥：“……你有没有说，那金疮药，是我让你送的？”

傅九：“有。”

燕胥眼睛一亮：“那她有没有……”

傅九：“没有。”

燕胥：“……”

不知进退，不懂恩德的女人！

上次他要不是被她强行算计“死亡”了，估计也早晚要被她给气死！

“走！”

燕胥心头不甘，但也再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一夹马腹，撒气般地往前跑去。

——

能让空气凭空低压的人群终于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通过来，亲自搀扶江芸秀起身：“江姑娘，起来吧，他们都走了。”

江芸秀胡乱擦了下眼角的泪，对王通敛衽行礼：“民妇感激王大人替我母亲沉冤昭雪，我弟弟如今伤重还急需医治，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等来日舍弟伤好，我姐弟二人定然再登门致谢。”

王通叹息道：“你们也别这样说，实际上，秦王也没想为难你们的，他大约还是在对之前那桩旧事，心头不平，他此前已经告诫过本官，要对江小侍郎手下留情的。”

刑杖里头有多少门道，江芸秀这等没有经历过事的妇道人家定然不知道，但王通任职已久，自是知道的。刑杖有轻重，端看发号施令之人如何吩咐。若是从重杖责，就江佑宁这身子板哪怕是铁打的，五十刑杖下去也要死了。但现在他受了五十五刑杖，却还没有晕过去，后背看似血肉模糊，实际上都没有伤及筋骨，修养个十几天就能好利索了。

江芸秀轻垂眉眼，不置可否。

她知道这棍杖里头是留了情的，但却拒绝把这份恩惠算在燕胥头上。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事情，若是落到别人身上，定然是要感激涕零了，但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沦为权势者手中逗弄的猫狗。

尤其还是曾经的枕边人。

难堪，又难过。

天色实在不早了，再折腾回稻香村的话，不但太过劳累，天黑也看不清路，再说乡下也没有正经好大夫，江芸秀当机立断让人抬着江佑宁出门，想要先找个好医馆给江佑宁疗伤，。

只是才出衙门，却见一道长身玉立的男人立在那，一手折扇一手明灯，看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来，清和浅笑道：

“阿秀。你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