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傅失声道：“什么？葛尚书一早就拿此事威胁过太子殿下？”

赵衍煦瞥了他一眼，说：“可不是吗，不过葛尚书一直未同陛下说，所以后来本殿也不是很相信了。不过坊间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兴许葛大人是真有依据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葛时的身上，后者被太子殿下突然捅出的这件事弄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子殿下便替他答道：“本殿记得，葛尚书当时有理有据地对本殿说，本殿是母妃从外抱回来的野种，今日不妨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好好说一说，本殿母妃究竟是从何处抱回的孩子，又为何在自己孕中抱个别人的孩子来养？她自己的孩子呢？”

葛时噎了一下，神色间带了些为难的意味，显然是自己也说不出个头尾来。他的确是查到过一些，但井渭警惕心之高令人始料不及，他几乎在刚发觉时就着手销毁了全部的证据，葛时什么也来不及搜集，再想查，井渭却出了事被处死。

齐妃当年孕中的脉案还在太医院存着，随时都可以拿出来作证，而当年真正顾看齐妃整个孕期的老太医早就寿终正寝……葛时算是看明白了，赵衍煦就是笃定了他拿不出实质性证据，才敢当着朝臣的面将此事拿出来明说。

姜太傅在旁看着，好似明白了什么，也不吭声了。一时间，书房内气氛异常紧张，所有人都紧盯着葛尚书，等他辩解或拿出更有利的证据将连日来的谣言彻底坐实。

葛时沉默一阵才沉着脸道：“太子殿下既然铁了心要翻旧账，无论臣说什么，想必殿下都有托词反驳，既如此，臣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太子殿下想治臣的罪，臣受着便是！”

“别介！”赵衍煦皮笑肉不笑道：“别弄得好像本殿委屈了你似的，你既敢说，必然是拿得出证据的，今日当着诸位的面，不妨把话说明白了，若是你真拿得出实质性的证据，那便能省了坊间东拉西扯的闲话，本殿也能卸去这身重担，省得整天坐在这个位置上，让诸位心里都不好过。”

葛时被他逼急了，便也不管不顾地开了口：“既然太子殿下执意问，那臣便照实说了。数月前，我因一人的说辞去查证，发现齐妃娘娘当年是买通了太医院的太医，她原本并没有身孕，临近产期在外抱回一个孩子，混淆皇家血统多年，诸位要证据，尽可到我家后院下人房，找一个名叫的老太太，这事都是她告诉我的。”

高骏远闻言甚至不等太子殿下开口，便自发提出质疑：“葛大人，先前工部侍郎便提议，让太子殿下不要被一封信迷惑，诚然太子殿下年纪尚轻少历练，处事难免不够周到，可是怎么葛大人如此老练之人，也会轻易听信一个老妇的说辞，还暗地里将人养在自己府里，这是要做什么？找准时机放出来攀咬太子殿下吗？”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把太子殿下都拽进去了，可实际上矛头还是直指葛时。后者闻言神色一凛，厉声道：“大人还请慎言，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葛时说完这句，又转头看向赵衍煦，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既然有疑问，那便将人叫过来，大家一问便知。”

赵衍煦一抬手，淡然道：“那就将人请过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问。”

葛时端看太子殿下这一脸从容不迫的模样，心内隐隐泛起一股子不安。太子殿下未免太冷静了，难道说他早就知道那老妇人？这没可能啊！

勉强端着面上的镇静，心里却不动声色地打起了鼓，且鼓声越来越大，等到那老妇人被迎进了太子殿下书房时，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为何会这么不安呢？葛时想不通，最终只好把这一切归功于是赵衍煦故弄玄虚装得太像，才把他糊弄过去了。可当老妇人一开口，葛时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设计了。

那老妇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堂内，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抖成糠筛，太子殿下第三次淡漠地问：“葛尚书此前说，从你口中得知本殿并非皇家血脉，你可有何证据？”

老妇人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又是狠狠地一激灵，而后她终于有了除发抖外的动作——她伏在地上的双手微微收紧，攥成了拳，而后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头朝葛时看了一眼。

葛时等她的回答等得已然是心浮气躁，见她看了过来，不由气极怒道：“有话就说，你看着本官作甚？！”

高骏远上前一步，拦在葛时与老妇之间，目光居高临下看着老妇，面色凛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他开口，声音都是冷沉的：“你可知故意诬蔑储君是个什么罪责？你这么大年纪，为了儿孙也该想想清楚吧？”

他这话一出，葛时便不乐意了，他蹙眉道：“高大人，你这到底是在追问还是威胁？你跟一个受惊不小的老妇说这种话，是想让她为了家人不出面作证了吗？”

高骏远冷笑一声，漠然道：“到底是证据还是胡乱攀咬，都察院自会审理，查案这种事，怎么也用不着葛尚书大驾吧？”

葛时被他一噎，气得说不出话来。高骏远便继续垂眸去看那老妇，又说：“这位大婶，你也不必害怕，若你能拿得出真凭实据来证明自己的话，那么这里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你这样支支吾吾不敢明言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你可疑，所以知道什么还是赶紧说了吧。”

老妇人颤抖着的嘴唇嗡动一阵，终于吐出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因为带着些口音，又实在是被吓得狠了，她说得十分不真切，众人勉勉强强听完，也只听出几个字：“太……四……在外……不，不四……脉……”

这什么玩意儿！

众人满心茫然，面面相觑，高骏远却十分有耐心，他往前走了一步，那老妇人见状连忙伏在地上不住地往后缩，高骏远顿住了脚步，掷地有声道：“大婶，您在葛尚书府上是吃不饱饭吗？声音这么小，是生怕谁听到？”

老妇人又是狠狠一抖，抬头朝葛时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就突然提上来一股勇气，中气十足道：“贼个太子滴缺不四今桑亲僧嘞！他四七妃良良在歪头捡来嘞！”

众人从这乡味十足的话中勉强听出了是个什么意思，高骏远面色一凛，问道：“你说太子殿下是齐妃娘娘在外捡来的？可有证据？”

老妇人面上闪过一抹难色，继而咬牙说：“俺也四听人家讲嘞！”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哗然，若真是这种道听途说的谣言，葛时又为何会相信？还费尽心机地将人藏在府中数月以备不时之需？这不扯淡呢嘛！

葛时本人对此更觉意外，他还记得当时老妇人找上门时那强硬的口吻，也提供了些证据，他才顺藤摸瓜查出井渭在查的事，不然，他如何会那么笃定赵衍煦的出身又拿来要挟？他又不蠢！

葛时有些急了，却还压着火气沉声对那老妇道：“你当日上门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您老年岁大了健忘，几个月前说的话这就不记得了？”

老妇看看他，又看看威严肃穆的高骏远，忽而急声为自己辩解道：“俺急得！俺急得克请粗嘞！俺就四听人家这么讲嘞，还告诉俺这么跟葛大人讲，有银子花，还有地方住。”

高骏远凝眉问：“何人同你说的？”

老妇犹犹豫豫了好半晌，才喏喏道：“俺不晓得……”

高骏远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转身面朝赵衍煦，恭恭敬敬一揖手，扬声道：“太子殿下，此等闹剧，下官生平仅见，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同感，反正下官是觉得，跟这种人，连审问的必要都没有。”

周围人议论纷纷，一眼又一眼偷觑着葛时的神色。葛时被各异的视线看得如芒在背，心中的火气隐隐有些压抑不住，急声道：“这老妇分明是在说谎！她找上我府时分明声称自己是奉命来给我提个醒，还给了我几样证据，让我去查井渭，可惜时间过了太久，证据都被我销毁了，但我的确是通过这些证据派人跟踪井渭，才得知太子的来历的。”

“井渭？”从老妇进门起就一直不曾开口的赵衍煦突然出声，神色淡淡地重复了这个名字，而后唇边忽然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来：“所以葛尚书是打算相信一个前朝余孽之后的说辞了？”

葛时一噎，无力反驳。

赵衍煦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还有你所谓的被销毁的证据，既然是证据，那么葛尚书为何要如此轻易的销毁？”

葛时顿了一阵，才底气不足道：“那是因为，因为时候井渭被查出余孽后人的身份，证据存疑，所以我……”

“所以你销毁了？”赵衍煦漠然替他将话说完，继而目光落在老妇身上，又问：“那你又为何留着这一看就是招摇撞骗的老妇？发善心吗？”

“我……”

赵衍煦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最后看向高骏远，颇为淡漠又冷静地道：“葛尚书既拿不出证据，此事便彻底算作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想必葛尚书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高骏远听闻，扭头看了葛尚书一眼，就见后者满脸不甘，却到底是没有吭声说出个“不”字来。

赵衍煦继续道：“至于这招摇撞骗蛊惑人心的贼妇……押下去，择日问斩于市井，以儆效尤。”

太子殿下发话了，其余人自不敢有意见，可那老妇听闻，整个人呆住片刻后，忽而就哭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