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皇子亦是在这其间拖着冻到无力的双腿，向屋里走去。

这是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你既不能看到别人，人家也不会看见你。

没了在前院时急于表现的热情，双腿的无力带来的刺痛感使得时间变得更加的难熬。牧也拢了拢搭在肩上的披风，旁边站着的人已是不断的有着轻微的躁动之声。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走到这里来，此时的内堂更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却又是比毫无遮蔽的大殿前面的平台更是冷的厉害，在殿前平台的时候，好歹人们相互拥挤着，热气不会那么快的流失。

这时候可就不一样了，吹进来的冷风呼呼的盘旋着，只增难减。

耳畔的躁动之声愈加的明烈，这其中已经是能够明显的区分出搓手和跺脚的声音。在这样的一份难熬之中，牧也听到有声音在低低的说着：“宜王倒是回呢，人家在里面伺候着，拥火取暖更是不用多说，却将我们留在这里，天地相接，只能干冻着。”

“可有他这样做兄弟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听着像是两人的对话，牧也没往后看，想着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平日里不受开崇帝的待见，这时候的伺候却是一个也不能少，心中不由得冷笑，想着那些没被召见的臣子，此时也该是在心中不知道如何痛骂伺候圣上的颂我呢。

这时候的躁动撩拨着心中浮动的弦，最终还是老六先嚷出了声，叫唤着让伺候的宫女过来给他烧上火盆。

但此时又哪里会有宫女在这里伺候，躁动的声响终于引出了在里面伺候的牧桓，在这里等候的皇子一见到他都是围了上去，询问着开崇帝的病情，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说着关切的话语。

牧桓道：“圣上现在已经是醒了，太医说是近来过度劳累引起的，我得了消息就马上过来和大家说了，也让咱们都过去，就是隔着帘子看一眼也是极好的。”

众人显然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那一份情，一拥着往里面挤了进去。

牧也慢悠悠的跟在大家的后面，却听到牧桓无奈的声音，劝道：“大家别急，都小声点，别扰了圣上的休息。”

牧也跟着众人跪在了开崇帝的塌前。

叠的高高的软枕撑起了他的腰，开崇帝漠然无声的看着跪地请安的他们，两者之间就保持着这样无声无息的状态。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垂幕飘飘，似乎只有窗外的雪尚且因为风的吹拂发出细细嗦嗦的声音。

垂幕围绕的床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的香炉不时又薰香的白雾从镂空的雕花之间渗透出来，时浓时淡，迷离黯淡。

牧也沉沉的忘了一眼其中跳跃的星火，眸子之中的光影跟着一闪，又很快的底下了头。

“父皇，您可不能就这样撇下儿臣就走了啊。”本是跪在外沿的老三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了这么一句。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弄的一愣，跪在前面的人就是在这样愣神的一瞬间让他钻了空子，挪动着身子，等到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已经挤到了前面。

拥有了有利位置的老三，腔调之中更是掩不住的染上了哭泣，那其中过于饱满的情绪惹得牧也心中更是冷笑连连，抬眸向开崇帝望过去，却见他的眼眸似乎在这一刻向着老三的方向转了转，但那始终烦着红晕的脸庞在这样的动作之中显得是太过于平静的了。

这显然没有达到老三想象之中的效果，他抹了把脸，哭喊道：“儿臣还没来得及孝敬您啊！”

在他的哭喊之中几个年幼的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极大的声音震撼似乎使得开崇帝找回了自身的思绪，努力的提着声音向老三训斥道：“你就是专门过来气朕的，朕就不应该将你从南疆召回来……咳咳……”

开崇帝的一番话语终止在了猛烈的咳嗽之中，老三顿时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委屈，道：“儿臣可是从来都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啊！父皇您可不能这样冤枉儿臣。”

约莫着是过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才听到开崇帝冷笑道：“你没有？怕是你们都巴不得朕就这么病下去，好给你们腾地方。”

面对开崇帝突如其来的指责，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说话。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留给老五表露忠心，牧桓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的一个机会，连忙过去给开崇帝顺气，从老三的身边经过的时候还不忘不满的瞥他一眼。

开崇帝似乎是真的有些厌倦了，将身子深深的靠在软枕中，嘴角蠕动，似乎是低低的的说了几句，牧桓也是伏低了身子才能够听清，转而向在场的人说道：“圣上乏了，大家有就都散了吧。”

哭闹之中的小皇子们早就有麽麼过来哄着，这时候得了令，也就都抱了出去。牧也跟在他们的后面恰好路过小茶几上的香炉，指间微动，一点粉红色的粉末就落在了炉子中。

被命令着‘各执己事’的诏令并没有让朝廷中的大臣放松了对开崇帝的劝诫，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都是由常焉伺候着，所以常妃娘娘这个名词也成了新一轮的攻击对象。

屋外的天又阴沉的厉害了，暖棚里的牡丹也随着华恩的离京渐渐的有了衰败的模样，牧也仿佛也没了使它再度绽放的欲望，只是吩咐着给它们剪了枝，让它们好生过冬。

屋里只是在当中燃烧着一个火盆，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显得有些凄冷，但牧也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感知，她一遍遍的在纸上推算着罗生门的势力盘踞形势，对于这样的事情，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可当她将一张张的草纸摊开在桌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多掌握的消息实在是不足以让她拥有展开行动的条件。

她站在桌案前，静静地注视着那零零星星的线条和标注，她知道对着华恩她可以侃侃而谈，甚至是给她鼓励，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但当时间静下来的时候，当她只需要面对自己的时候，性子里原有的谨慎使得她不断的推演着过程，直到形成了一个她认为完美可行的方案。

可能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是要等等的吧，否则又为什么一定要让华恩参与进来。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承担着太多的事情吧，让她在能力所不能及的年龄里只能用不断的推演来在别人的聪明智慧中生存下来，她也曾羡慕过那些雷厉风行的处事格调，并也想要让自己有所改变，但她后来还都是放弃了，同时在这样的尝试之中她也明白了，没有什么能够是极好、极合适的，只有在运用之中不断的发挥自己罢了。

她放松身子做回到椅中，抬眼之间，目光正落在矮柜的顶角处，那儿放在姬商从常焉那里拿回来的琉璃六角宫灯，姬商依旧在不时的替她接济着母亲，却也不会真的将宫灯当了来换钱，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还给她。

平日里放在店铺之中也实在是不方便，若是让浦云、西雨砍价了就更是麻烦，所以就拿到了牧也这里。

对于宫中的事物，牧也可就是要比姬商懂行的多，一瞧这做功极为精致的宫灯，就知道是内务府制造的最高规格，这彰显着主人最高礼遇的物件啊，几经周转之后，竟是零零的放在了她的斗柜之上。

牧也忽然站起身来，唤过来桃笙，让她准备了暖轿，急急的往宫里去了。

［常妃宫殿］

暖阁里的地龙烧的很热，扑面而来的热气使得牧也的思绪有了片刻之间的混沌，她停步在隔窗之下，看着书案前的常焉一笔一画的勾勒着不远处放着的一盆小黄花，而旁侧的西雨正低头研这墨，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示意伺候在门侧的丫鬟进去和常焉说了一声。

常焉抬眸向这边看过来，见是她便笑了笑，起身引她进了当年的小厅，牧也替她斟了一杯茶，和她说道：“如果依照我的品鉴此茶，实在算不上是上佳之品，如果所有的人都劝谏常妃娘娘不要喝这杯茶，面对商家的极力推荐，娘娘还会选择吗？”

常焉看着她唇角那饱含着深深意味的笑，挥手示意周边伺候的丫头都下去，喝了一口茶和牧也笑道：“少翊殿下说错了，在我和宜王殿下的关系之中，我可不是一个能有选择的买者。”

即使她面容上的笑意深深，牧也依旧是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那种自怨自哀的戚戚，心中不由得一叹，道：“如果我给予娘娘另一种选择呢？娘娘走不走？”

常焉的面色忽然就有些凝重了，没有了方才的笑意晏晏，道：“我和你说个故事，想着你应该不知道。”

她的语调沧桑而悠远，仿佛是穿过坎坷之路历经岁月而来，她微微便转了头，使牧也看不到她的正颜，长长的羽睫下眸光荡荡似乎又见到了那艘在风雨之中上下起伏、摇曳不定的小船。

她说，那是我十二岁的夏天，五年前父亲因为在渔船上出现了事故，就去了。我便和弟弟还有母亲上了父亲的渔船，担起了父亲曾经的工作。平日里既要帮母亲晒网收鱼，同时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这样的生活也就维持了有三年的时间，贫瘠的大海再也无法给予我们足够的食物的时候，我的母亲迷上了酒精带来的迷醉感，从最开始的小酌道后来的酗酒，她越来越喜欢到外面去玩，经常是一整天一整天的见不着人。

即便是一回来了，对我从言语上的谩骂到后来的口角相加，这样的状况只能是使得家里的情况越来越贫困，她也就产生了想要将我卖掉的想法。

可我们那里一家穷过一家，又那里会有人花钱来使家中再多一张吃饭的嘴，母亲对我感到越来越不满，直到我十二岁那一年的夏天，又两名用薄纱遮面的女子从我的家门前过去，她们的穿搭华贵，保养得宜的收一动，便能听到手腕上所带着的镯子的发出的清脆的声响，我被母亲拉到她们的身前，就这样痴痴的望着，想着富贵人家的妇人也就是这样的，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只要是一提富贵人家，我的脑海之中就都会出现她们形象，说到这里，她忽然自嘲的一笑。

我母亲终于是如愿的将我卖出去了，我便也就跟着那两个女人走了，她们将我逮到了另一个年老的女人面前，那女人很胖，懒懒的开在椅中，听到那两个女人说买了我回来，她便抬眸看了我一眼，而后仍旧是半阖着眼眸，用她那双肥大的收数着一串儿硕大的佛珠，当她的佛珠转到第二颗的时候，她说出了一句话：“嫣然一笑舞翩翩。”

我当时很高兴，因为那两个女人很快就安排着我去学习了歌舞，我以为那是她对我的夸赞，但后来才知道每一个新来的姑娘都会得到这样的话语，而我是最低的一层，往后的做的就是那伺候人的活计。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但光影之中里眸光淡淡，牧也仍是能看到那其间深刻着的伤，她原想着她性子敏感，想要劝她放宽些，但那伤既然已经结了痂，又何必再次揭开。

“而后便是到宜王的府邸了。”她语气淡淡就似乎是嘴角也有淡淡的笑意，“那时候的宜王刚刚成年，封王出府建幕僚，我们是一队的舞女过去的，并且这一对的人都留在了他的府上，而他独独看中了我，并打通了入宫的渠道，将我送到了皇上身边。”

说到这里，她的眸眼之中闪烁着光芒，唇角之间的淳淳笑意，亦是有着一种被人上市的欢愉，常焉转脸看向了牧也，笑道：“实论而言，我很是羡慕你，既有谋略又有才识，所以我和你们亲近，但我不能忘却，我是得益于宜王殿下才进了宫廷。”

牧也愣住了语气，很久才问她道：“可是……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