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的时间里，她飞快的成长，但似乎还是有所不及。

牧也看着华恩收回了思绪，依旧眸眼疏离，眸光淡漠，方才的那句话，似乎是她的有心之语，又似乎是她的无心之失。

她不禁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花姜夫人殁了，你知道吧。”牧也屈臂支撑在靠枕上，另一只手晃着杯子中的热茶，腾腾的热气使得对面的华恩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是罗生门的人杀的。”她的语气淡漠，掩去了对生命的怜惜，仿佛只是在平淡之中陈述着这样的事实。

“这是南济朝廷权力斗争的反应。”姬商的语气中是一种不可掩饰的低哀，出于同情，她有些可怜这个做了牺牲品的姑娘。

“但她到底是为了符离而死的，如果不是有人授意，他又如何能够费尽心思的去刺杀符离？”

“罗生门虽然是和南济交好，却从来不受制于朝廷，每一届的门主也是经过层层的挑战一点点的选拔上来的，很难说她们会真正的依附于谁。”

牧也的唇角不自觉的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不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会这样遵照百余年前定下来的规矩进行，可是她和罗生门的交集很少，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力度能够证明自己的想法，只是听着华恩说出了罗生门里面的规矩。

“不过符离自从祝融的手中接过了王位之后，南济朝廷里的反对之声就一直不断，这其中最表露不满的要数宋姜夫人——她始终不认可符离的王位。然而符离对宋姜夫人却很是恭敬，这个就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了。”

“倒是花姜认可他，他对人家却是那样的态度。”姬商说道。

“都是可怜人啊。”良久，方听牧也幽幽的叹道。

这是开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牧也亦是早早的便去了，却没想到这时候的大殿前的平台上已经是站满了等待朝会的大臣。

他们三五结群，热烈的讨论着什么。牧也斜着身子从人群之中的缝隙挤过，余光扫过经身的大臣，看见他们几乎每一个人的怀中都揣着上谏的奏本，心中不由得冷笑，想着不一会儿可就要有的看了。

一番的例行的礼仪，牧也借着起身的机会抬起眼皮来打量高位之上的开崇帝，仍是朝服高冠，但眸眼中的神态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恍惚之间的情感转变，使得牧也不禁再一次抬起了眉眼。

第一封奏本，礼部之臣以史实进谏开崇帝要以朝务为重。

第二封奏本，户部大臣相开崇帝说明地方的政务松散，劝谏圣上急需整治。

第三封奏本，言边界紧张，圣上应该加紧边防。

第四封奏本，劝谏开崇帝要广开言路。

……

第……封奏本，劝谏圣上要多加亲近贤臣，疏远奸佞小人。

第……封奏本，常娘娘独宠，劝圣上广施雨露。

牧也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但突然被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反倒是没有什么值得纠结的了，疏离的眉眼一弯，她只是平淡的笑了笑。

他们是那样迫切的想要让开崇帝有所表态，然而开崇帝并没有如他们的意，一番的言语下来，只是得到了开崇帝挥了挥手的回复，告诉大家，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们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这时候都走了出来，而后便散了朝，开崇帝似乎是一丁点再多的言语也不愿意消耗在他们身上了。

出宫的路上恰好碰到了牧弗，两人一同转过临阳门，牧弗却是三番五次的引开牧也正在闲谈的话题，好想是要对她表达些什么。

最终他说出了口道：“少翊啊，你也是一心为国，只是有的时候难免会考虑的不周全些，二哥也是担心你，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语来。”

牧也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竟是觉的那次在户部的话语有失分寸，在向她解释呢。

她很想要将这段话题略过，但她又是那么的熟悉牧弗的性格，没有足以能够吸引他的事情，他是不会放弃继续解释的，直到他认为对方已经完全的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牧也正是在苦恼的时候，却听牧弗道：“到底咱们亲近，和你说些与旁人不当讲的话也是没什么的，近来新查处的几处地方账务合适精准，效率颇高，要我说还是信国公的事情对他们产生了杀鸡儆猴的效果，要不怎么能够将吃进去的钱，这么痛快的吐了出来？”

牧也忽然抬起眼眸来看着他，暗暗的光影之中他的嘴角闪过一丝颇为得意的笑容，牧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一下，口中几欲说出的愤懑的言语，但她的眸光一转，便看到从临阳门不断经过的朝臣，瞬间便意识到此时正是大家散朝的时候，这个地方更是出宫的必经之地，若是让他们瞧见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实在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只得将口中的话语咽了下去，忍了忍语气，笑道：“少翊自幼时就跟着二哥，不少的险恶之事更是因为二哥方能逢凶化吉，二哥对少翊更是少不了照拂，二哥对少翊如此关怀，又和不能对臣下也能够多一份情谊呢？”

牧弗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愣了愣神之后，生硬的说道：“少翊似乎是没有理解二哥的意思，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王室之女，他们是臣下之臣，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疏离的眸光仍是含笑的看着他，却再也不懂眼底的寒意。

正遇上萧皇后打发过来的小太监请牧也过去，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去了。

牧也刚走进萧皇后的内堂，正看见南安大妃也在，两人相互见了礼，牧也刚要再相萧皇后请安，却被南安大妃一把拉住，上下打量着道：“到底是姐姐生养出来的，瞧这气质，可不是一般皇家的姑娘能够比的上的。”

牧也垂了垂眉眼，极为谦逊的笑着，却听萧皇后道：“姐姐这一会儿可已经是夸惨了本宫的这两个孩子了，她们不过是生的好了些，恰好是在皇宫之中罢了，又怎么能够抵得上妹妹家里的曼姑娘，如今只是年岁小了一些，可是让人一看就是气韵、长相都极佳的姑娘呢。妹妹若是不信，只管将曼姑娘也放在宫里面养，用不了几年，妹妹再去看看，还有谁会记得本宫的这两个姑娘。”

南安大妃前后仰动着身子，笑道：“哎呦，姐姐这张嘴真是太会说了。我那曼姑娘比不上姐姐的两个孩子，姐姐只管承认就是了。”

她转而又看向牧也，笑道：“姑姑听说你们前几日到帽儿胡同去玩了？可不巧我那伯阳孩儿就惹出了点事情，姑姑在京城里面也不认识个什么人，这时候就只知到你母后这里来讨个法子，却还是要找你到外面去疏通疏通。”

牧也观察着她的面容在这段并不长的话语之中的变化，关切的问道：“可是伯阳兄弟遇上了什么麻烦？”

南安大妃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哎，也是没有多大的事情，不过是你伯阳兄看上了戏台上的姑娘，那姑娘竟然拒绝了我那伯阳孩儿，两相来往，嗨，也是怪他的随从不会办事，就起了冲突，咱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请你过来帮着疏通疏通。”

她语调说的轻松，话里话外的意思竟都是在表示对那姑娘不识抬举的讽刺，牧也疏离的眸子眨了眨，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既然是戏班子里的姑娘，给那里的妈妈几个钱不就完事了，”她一面说，一面做到了南安大妃傍边的椅子上，这时候又安慰道：“姑姑实在不用担心，戏班子里的事情只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

她一面说，一双疏离的眼睛却是没有一刻离开南安大妃。

“好像那姑娘还有一个相好的，人家要出面替她打这个官司。”南安大妃笑着说道。

牧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追问道：“姑姑可是知道那是谁家的公子？”

南安大妃思索着道：“是吏部侍郎柳家的孩子。”

牧也心中惊讶，却没有将心中想着的话语说出口——柳侍郎是大儒出身，竟然能够容忍自家的孩子替一个戏班子里的姑娘打官司，看来最近这些人也是忙的厉害。

南安大妃见牧也很久都没有回话，心中不免有一些着急，却也不好直接催牧也，只是向萧皇后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有没有到那花月场所经历过，犯下了些小过错，姐姐可也不会就怪罪他吧。”

萧皇后自然是含笑着应了。

牧也终于算是回过了神，笑道：“这样说出来，还是少翊的过错了，是我考虑不周了，引着伯阳兄弟到这样的地方去玩儿了。”

南安大妃一听她这么说，倒是来了精神，道：“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往那样子的地方跑什么？只要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吧，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萧皇后笑道：“可也不是这样的事情，孩子们只不过是到哪里去看烟花的，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牧也从宫中出来就到了启明的值房，向他问起伯阳这档子的事情。

启明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是很了解，连忙吩咐着让严顺儿到值班的账务那里去问问，却被牧也取笑道：“你可是管着京城里的安全的呢，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都是要经过你的手，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竟然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

启明一面替她斟了杯热茶，一面笑道：“我是维护治安的，又不是处理民事诉讼的，哪里能够知道你问的这档子的事儿。”

正说着，严顺儿已经从账务取了记本子回来，打帘子进来，却是放下了本子就要走，让牧也叫住了道：“来，本子都拿回来了，就帮着本宫念念，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事情，若是好玩儿的，咱大家也一起乐呵乐呵。顺道儿也看看那姑娘是谁家的姐儿。”

严顺儿连忙应了下来，这时候照着本子伤的记载念着。原来那姑娘竟是柳侍郎的表侄女，父亲在广海任职，和柳家的公子两人大小就是定下了娃娃亲，今年到京城里来，就是要完了亲事。

牧也随口夸了夸严顺儿的口舌，办事利索，便让他下去了。

和启明说道：“我原想着就不会是向南安大妃说的那么简单，哪是什么戏班子里的姑娘，竟是堂堂的好人家的姑娘。不过这可就是要难办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可就是出了这档子的事情，我若是顺了南安大妃的意思，就难免会得罪柳侍郎，若是不管不顾，只让它按照惯例去办，南安大妃又会不依不饶。”

正说着，有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直接撞开了门道：“皇上……皇上……出事了。”

两人到寝殿的时候，门外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人们似乎都在极尽全力的向前拥挤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要看里面的人，还是期望着里面的人能够在一睁眼的时候就看见自己。

牧也和启明也没有往里挤，就站在人群之外的高台上，看着伺候的太医急匆匆的进去，那扇门开了又开，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终于关上了。

没有沉静片刻，外面又是一阵躁动。

终于，在人们的期盼之中，那扇门又开了，周端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向着在场的人摆了摆手，示意首位的人不要讲话，正了整声音，道：“传圣上谕，众臣子回职位办公，皇子进内堂伺候。”

说完一个转身，那扇门又关上了。

不知道是谁忽然在这片寂静之中呼声哀嚎道：“我的皇上啊，您可好让臣看您一眼啊！”这一声，瞬间使得尚且在放空之中的人们回过神来，他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的将他带离了大殿前面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