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嗷逐渐向上滑动的视觉区域中，是一根粗大的泥土壁柱，它已经断裂成两节，上部分有如棱锥倒挂，自下而上逐节放大，底下的尖端几乎有无穷小，米嗷的面甲的放缩倍数调到最高也看不清它的尖端是有多么锐利。

顺着自己的来路，米嗷已经用完了自己所有的荧光棒，这种棒状算是探洞的人们随身携带的照明工具。现在，它们隐隐约约地排列出米嗷到这里的行进路线。无论是平坦泥路，还是悬崖峭壁，每隔十米必有一根约半米长的棒状亮光相互辉映。

这微弱的光明仅够支持一条十米宽阔的道路，对于外部深不可及的黑暗实在鞭长莫及，对于星星点点闪烁光芒的穹顶来说更是微不足道。

米嗷将手头一根火柴点亮，它微弱的光芒腾地将他沾染泥渍的暗蓝色头盔照亮。一团被他浸润了油脂的布条在火柴即将熄灭的火焰中升起一团火焰，米嗷看着这团火焰从平台边缘落下，又逐渐熄灭。

底下有很多水，是坑洞常年累积的雨水，米嗷也看到了一些比较光滑的水泥面，它们出现条条深绿色的裂缝，这是苔藓不断的腐蚀，千百年后，它们会变成柔软的泥土。

下面有一些散落的骨片，这应该是当初被困在此处人们的遗骸。

他借着头部的探照灯不断地深入，从平台到下方的路可以从前面找到。这个平台在建筑中应该是一处楼层，只是因为爆炸的晃动才将一些地板给震塌。

这个城镇应该比霍桑想的还要重要，每一处残垣断壁都有着曾经文明繁华的痕迹。而现在的人们只不过实在废墟上扎根的脆弱小草，它们的根部还没有触及这些隐藏在深处的隐秘，也遭受着外界狂风暴雨般的摧残。

撞破一层坍塌的建筑材料，钢筋、蜂窝层以及一些没有味道的灰白色液体缓缓流出，这些液体正在飞快地凝固，它们将一些突出嶙峋的尖角部位不断吞没，形成一层包裹的曲面。这大概是曾经用来防止天灾人祸的安全措施，只是现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呈现在米嗷面前的是密集的控制台，带着数量巨多的显示屏，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这些由金属和晶片堆积而成的器具，有着无与伦比的防护能力，人们将它们的稳定性设计得很好，不见丝毫的损坏。就连顶部的天花板都有一层出现巨大的凹陷，最低处都触碰到这些控制设备的表面，它们也没有丝毫变形。

这是一个房间，有几个纸板夹落在地面。纸张已经被腐蚀得不能拾起，粘连在地面的灰尘上。不过有一些报告是正面朝上，米嗷看了几眼。

这是一份用于配制模型的模组报告。残留的数据已经看不出这是用于制作哪些物体，这些数据很多，精确的位数很是夸张，但现在就是一些无用的废纸。不过米嗷还是给它们照了张全家福，霍桑会喜欢它们的。

沿着碎裂的地板层一路下滑，这些地面板块仍依托着强韧的金属拉伸件藕断丝连，沿途的建筑式样有着近代地中海居民楼随处

可见的设计风格，很是简约。

底部是一个巨大的炼燃炉，一个模组平台以及一个复杂的控制端口。高耸的管道和炉口如盘根交错的筋脉在楼层的底层缠绕，这些暗淡的能量通路在以往一定有着最亮眼的时刻。

米嗷并不抱有希望地按了下控制端的按钮，果然，没有丝毫反应。不过，控制台右手边一份报告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微晶储能效率同晶体几何结构关联分析”

这份散发着土腥味的报告如今能明白意义的人很少。米嗷显然是不明白的那些人中的一位，但这并不会打消他对这份报告的重视。他也同样在周边摸索，搜索有关这份熔炉的使用说明书。

没有说明书，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总而言之，这次重回赫菲斯托斯熔炉并不算是一件失败的探索。带着熔炉实验装置完好的消息回去，伊里奇那老头估计会高兴地跳起脚来，狠狠地往自己身上来上一记。

当他重新出现在挖掘区洞口的时候，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瞳孔长时间接触探照灯的光芒坏死了。

他的鼻子依旧能够呼吸，能闻到空气中秋季的枯草香，只是夹杂着鸟窝的味道，这让米嗷想起了年幼时期的乡下，在相思树枝桠里找到的一窝雏鸟，白头翁。当它长出羽毛的时候就是这种奇怪的味道。

他的耳朵也能听到各种声响，只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啸声，鸟鸣交织汇合成一条巨大的河流，拼了命地往他鼓膜上撞击，逼迫得他不得不将自己头盔的降噪功能打开才好受些。扑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群鸟。

这确实是一群鸟。一群椋鸟。铺天盖地。

它们尖端灰黑的鸟喙撞击在米嗷的装甲上乒乓作响，米嗷都为它们赖以吃食的嘴巴心疼。但他很快便不觉得这些可怜的鸟喙断掉是有多么可惜，因为它们尖锐的鸟喙已经扎到他臂甲之间的橡胶连接处，这让他觉得彷佛被子弹击中。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捂住手臂不停地吸气，他慌忙地躲进洞穴的内部，不时朝着天空望去。

天空是黑色的，太阳也是黑色的，成群的椋鸟遮蔽了天空，在山林中到处飞舞，它们飞快地捕食，漫无目的的飞动。

米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一群鸟聚在一起飞舞。他头部的探照灯没有关闭，向着漆黑的鸟群中探入，这些鸟像是认准了他一般，原先只是有几只跌落下来，朝他暗蓝色的装甲一头撞来，然后掉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眼看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气息，有些没撞得狠的，飞上天空还想给他再来一下。

但现在那一束探照光的牵引，让他很快就明白，这个时代是真的乱套了。他现在只希望聚集地的人们能够将自己好好地锁在屋里，而不是好奇地呆在窗子旁，等这些愤怒的小鸟悍不畏死地冲撞。

一大群的椋鸟，张开夸张的鸟喙朝他冲来，在灯光的探照下连内部的翘舌都看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内里深暗的喉咙。它们追赶着源头，朝着米嗷疯狂地发动袭

击，接连不断的俯冲撞击，吓得米嗷抱头鼠窜。

米嗷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除了躲避，他想不出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掉鸟群的威胁。即使使用自己的武器，它们同类的血腥味也只会刺激得这些生物更加疯狂。

漫长的躲避。

对于聚集地的关心终于让米嗷有了动力，而洞壁外嘈杂的鸟叫声也逐渐远去，似乎这些飞鸟只是暂时的驻留。

米嗷从洞穴中探出脑袋，外面原先黄绿的松针如今是清晰可见的鸟尸。米嗷捡起一只，仔细地观察，发现确实是椋鸟，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鸟种，而它们仰躺的身体和蜷缩的爪子无一不在昭示这些椋鸟的死亡。

松林中的气息从没有如此惨烈过，死去的椋鸟大多数都是头部创伤，有几只散开翅膀仍在地上扑棱。猩红的血液逐渐暗沉，到处都散发着羽毛腐臭的气息。

看着那些受伤的椋鸟艰难挣扎的模样，米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捡几只带回给人们治疗，但他又很担心这些挣扎的椋鸟因此受惊，叫出声来将那大批的椋鸟再叫唤回来。

灰色的天空再次亮起，即使没有成片的椋鸟，阳光也被浓厚的乌云遮盖。那群椋鸟已经飞到了正南方，排列成一条密集的绸缎，在天空不住地变换飘动。散乱的时候却是很美丽，如果人们只是从远处观赏而不是近距离的话。

它们有比乌云更浓重的黑色，这让米嗷看得一阵蹙眉，它们在席卷山林的一些。虫子、植物的果实、麦粒…一切能被它们果腹的东西都在飞快的消失。远处的地面都是它们成群跳动的身影，它们在啄食遍地的松果。

傍晚的霞光是一片火烧云，映透的红光照亮了整个西方，而这些动态的灰色绸缎正朝着南方盘旋，红色在这这件淡去的灰黑色中中间明亮。几朵阴沉的乌云也遮掩不住这璀璨的红光。

米嗷沿着盐山出林的小路向着聚集地的方向走去，他寻找着聚集地的方向好径直出山。蜿蜒的道路和错综的树木在乌云沉沉的天空下看着很是灰暗，一条硕大的长脊骨在树木的枝桠间耷拉着。

这像是一种无足生物的骨节，它的血肉才刚刚干涸，骨节上还沾着鲜红的肉丝，骨骼上的啄痕不难猜出是什么生物留下的。但这个骨骼的主人会是什么，一条大蛇？或者是某个鹿或着羊的脊柱被一群鸟叼着上了树？

米嗷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也觉得是这些鸟疯了，这一条蜿蜒的路像是一道冰冷的铁棍，从食道伸进了他的胃里，开始不停地搅拌。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连自己的呼吸道都被迫挤压。这片森林已经不能呆了。

而一群嘈杂的鸟鸣声再次从东方传来。

米嗷从枝繁叶茂的树冠处向上望着，他从头盔不断放大的显示界面看见了一大批灰椋鸟因为饥饿泛起血丝的眼睛。它们似乎吃肉吃得很多，但还是不停地叫唤着饥饿。

米嗷现在没有可以庇护的洞穴了，身后的挖掘区离他很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