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街道两旁极其高大的橡树纷飞落叶，边缘枯黄的橡树叶依托晨风，翻滚到特瑞封闭的店门。两扇被擦拭得明亮的玻璃门下是一堆完整的青黄橡叶，巴克斯正埋头耐心地将它们清扫到一旁，好让门口留下一道不宽不窄可供人通过的小道。

末秋的橡果早已褪去青黄，如沙卡这个老农黄褐色的脸庞，褐色的表皮沉淀果实成熟的气息，这种果子在前几年几乎要闹饥荒的年代，被人们摘下洗净，或烤或煮，用于充饥。今年的捕鱼季收获实在丰厚，人们也早已忘却了当年日复一日用长竹竿攀上枝头敲落橡果子无可奈何的心情。只有总是带着怀旧之心的特瑞才会带着孩子们一个个蹲在高大的橡树底下，掀开厚叶，扫开枝干，去寻找橡果可爱的脸庞。

幼小的桑葚在孩子中算是最小的一批，娇小的个子在几个大孩子中不算显眼，连聚集地给孩子临时准备的衣物都有些嫌长，一直拖在地上。他正如饥似渴地听特瑞大婶讲述关于橡果的寓言，它象征着耐心和潜力，在远古时代的某些区域更被当作生活的意义，蕴含着如守卫者一般永生不死的能力。对于这些勤劳忙碌的孩子而言，找到一颗更觉得是自然赋予的运气，它们洋溢着青春气息，带着繁荣的愿望，渴望大地的守卫。

米嗷迈着虚弱的步伐进入店铺，巴克斯停下了手中的活准备开始接待这个看起来衣着怪异的客人。

“来杯温牛奶，还有一些简单的面包。”，米嗷没有看一旁用着色器在老旧的木板上涂写的菜单，但他知道这个时间段该点些什么，这既不会打搅到忙碌的特瑞，也不会让自己的饥饿感太过强烈。他的肌肉迫切需要营养。

他在一个麻布兜帽面前自顾自地坐下，毫不在意在店里还戴着兜帽的男人抬起了犀利的目光，这炽热的目光正在自己的面部和上半身进行着仔细的打量。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兜帽中传来平静的声音，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事实，手中的黑面包带着强烈的麦芽气息，他的指节颇为有力地抓着。

桌上一瓶开盖的威士忌。

“完好无损，你早上就喝这个？”，米嗷注视着玻璃瓶中黄褐色的酒液，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太理智。

“暖暖身子。”，兜帽下李掷叶棱角分明的脸庞自室内柔和的灯光中浮现，他的右手将面前的酒瓶往米嗷面前移了移，示意他自便。

米嗷摆了摆手，他没有早上空腹喝酒的习惯，也不想一整天都醉醺醺的。

“那天是你送我回医疗室的？“，米嗷看着面前兜帽下的脸庞，半瓶威士忌在桌面上折射的灯光在余光中闪动。

对面的人影默不作声，小心地咬了一口黑色的面包，麦芽混合着酵母刺鼻的味道正从面包上密集的小孔中不停地弥漫出来。

“聚集地内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很是不妙。”，李掷叶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脸颊不经意地抽搐，他平淡的语气中有些刻意。

“矿洞里的神和恶魔？”

“算是吧，不过这在我生活的小镇不会是这种说法，镇上

留着一些和我截然不同的黄色皮肤的人，他们说自己是易洛维人，他们是迁徙中落下的，但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文化，有些封闭。我捕猎的技艺便是它们传授的，但他们不会称呼矿洞中的声音是神还什么恶魔的呼喊，而认为是神职的变动。他们觉得一草一木都有着各自的灵魂，矿洞中的声音便是来自矿洞中山神的需求，或是愤怒，他们往往会进行愚昧地祷告，不停地举行祭祀来试图停止臆想中神灵的怒意，有时会举行杀神仪式，就是将神灵的名字刻画在食物上吃掉，直到最后不能解决问题时，他们甚至会用更加恶毒的方式，将族群中最美丽的处女，祭祀。”，李掷叶将黑面包放在了他面前的餐盘上，颤抖的手向晃动的酒杯伸去。

良久的沉默，似乎屋内的气氛都压抑起来。

“你知道，我不是对信仰有什么偏见，也不是用一个愚昧的故事来抹杀人们的幻想，他们能用想象创造出美好的事物，也能用惊悚的想法刺激更多人扼杀人们的美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当一个具有神圣力量的人真正出现时，他往往会得到人们的崇拜，无论那个获得神力的人是正是邪，人们都会盲目地追寻他的脚步，心甘情愿地为他的力量赴死，或者化为生育的机器。自从我们的守卫者消失后，来临的重生者肆意玷污人们的崇拜，人们脆弱的身体和信仰一同坍塌，而那些重生者有着神圣的力量，却拥有一个恶魔的心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人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怒火和悲伤在李掷叶的眼中浮现，攥紧的拳头很想发泄出体内因为愤怒聚集的力量，似乎是这酒精浓郁的芬芳迷离了他的神智，让他心生怒火，幸好自玻璃们突如其来温暖的阳光照入了他的兜帽，让他无时无刻不再煎熬的理智获得了释放。

米嗷的双手不停下压，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轻声安慰眼前的人影，只是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说服力，“安娜会做好这一切的，她已经在矿洞中了，不是吗？她的知识会给人们带来安慰的，人们也会从盲目的追求中找到自己真实的道路。”

“你的本质是一个迷茫的重生者，守卫者”，他犀利的目光在理智占领头脑时再次亮了起来。

米嗷的心头咯噔一声，他只觉得自己抬起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

巴克斯踩着轻快的步伐将米嗷的食物恭敬地摆放在桌上，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僵硬的空气。

“请慢用。”，他面带微笑扭头对着米嗷说，直起自己的腰背。

米嗷别过头朝巴克斯挤出一丝微笑道了声谢，看着他再次哼着轻快的约德尔小调离开，米嗷只觉得李掷叶冰冷的目光正缓缓收敛，自己的脖子已经被看得冒出些细小的疙瘩。

一股诱人的香味朝着米嗷的鼻腔内涌动，混合着烤熟的坚果和小麦的气息，这馥郁的香气刺激得米嗷的胃部发出不争气的响声，他低着头望着撒上橡果碎屑，将刀叉放到一旁。他总觉得这压抑的氛围来源于自己虚弱的身体，是饥饿感让自己的情绪开始错乱。

另一头的咀嚼声重新响起，米嗷也安心地在椅子上扭

了扭身子，抿一口杯中的牛奶，温热的液体在食道内流淌，滑过心脏的部位，温暖着他惊颤的内心。

“起初我以为重生的人们掌握力量，会将它用于改变人们糟糕的处境，帮助他们阻挡灾害和袭来的掠夺者。你隔着一个板块，自然体会不到大洋之外人们的痛苦，瞧瞧可怜的易洛维人，本是母系氏族的他们为了幻想出的神愚昧地献祭了多少可爱的姑娘，再想想多少孩子迫于压迫举起反抗的冲锋枪，又有几个脆弱的生命能躲过重生者手中长眼的枪炮。那些重生者在莫名的力量中变质，他们同样迷茫在唾手可得的火焰中，却不是将它用来照亮前方黑暗的道路，而是给后面水深火热的人们又添了一把能烧死人的火。”，李掷叶平静地说着，他将自己的视线投向面前桌子表面的光芒，那里映照着米嗷模糊的脸庞。

他在压抑心中的愤懑，想在酒精中忘却面对这些重生者的迷茫。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然间闪满是希冀的亮光，望着正不顾形象对着面包不断啃咬的米嗷高声说道，“但你不一样，米嗷。”

“嗯？”米嗷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李掷叶，眼前刚毅的脸庞连眼圈都出现了酒精的醺红。

“米嗷，你仍然有着人的本性，把我们当作同类，有对同类的联系和思考，甚至还有为他们甘愿献身的精神。”，李掷叶的声音高亢起来，他满意地注视着眼前虽然迷茫、苍白，却有着人性化神情的脸庞。

“或许，或许这只是我没有力量，我也不知道一个拥有守卫者神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要是按照我以前的想法，我或许会很开心地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独自苟且的欢乐。”，米嗷支吾不清地吐字。自己实在是饿坏了，恨不得这些散发着浓烈坚果油脂风味的面包立马跑进自己的肚子里。

李掷叶的脸色一变，皱了皱眉，“听我说，守卫者，你要学会掌握自己的力量，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就像我曾经交给你的刀法，它们也是你细致掌握肉体力量的一种方法，你也像控制它们一样控制自己的能力。答应我，不要让力量迷失你的本心，也不要让人们因此遭受苦难，更不要将你的刀锋指错目标，或是无意间伤害到人好吗？人，实在太过脆弱。”

他的眼神真挚而诚恳，一瞬间有如丝滑的牛奶滑入肠胃一般流淌在米嗷的心头，米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心中也浮现出一些惆怅，自己在那些真正的守卫者面前何尝不是脆弱的，除了一身怪异的体魄和常人难以比较的速度，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差异。

李掷叶得到了回答却很是安心，他也如米嗷一般放肆地吃着面前的黑面包，这块散发着酒味的面包被特瑞做得实在太过好吃，远远没有自己记忆中粗糙的口感，恶心的味道。每次看到这黑不溜秋的玩意，他总能想像出大洋远端的人们举着手中糟糕的食物朝着这个方向露出期盼的目光。

他用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时刻不要忘记人们的希望，不让自己沉沦于地中海温柔的梦乡。

酒中的光，犹自晃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