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的李掷叶被怀抱中挣扎的小东西尖利的爪子狠狠掏了几下，疼痛将他从凝神思考的状态打了出来，他低头看着怀中满眼惊恐的待产母兔，抓住了它的双耳和后劲的皮毛，又用厚实的亚麻衣物用手隔着托在它的屁股，它才老实起来，这是一种很老到的手法，不会对它布满清晰可见血管的纤薄耳朵造成伤害，身体上的。

但他真的很矛盾，很害怕人们在糟心掠夺者和这低温冬天的同时，还要烦恼牧场中成窝的兔子洞，他见过这些家伙连人的房子都能磨牙磨出个洞来，论拆家的本事不比发情的公马差多少。

眼前同样麻布衣服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秋天的丛林里，他快步赶上，“嘿，米嗷，干嘛去？”。

“捕猎是最好的检验学习的方式。”，他的声音自坡上黄绿交错的灌木丛中传来。

“也许你需要一个快速寻找猎物的行家，总比你在山林中乱逛的好。”，李掷叶试探地说了声，心想着像米嗷这种毫无目的的寻找，估计身后一只吃草的黇鹿他都不会发现，更别说这种大胆的寻找方式对胆小的动物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警示，没有动物愿意靠近发出奇怪声响的方位。

米嗷的身影停止了前进，闷头向李掷叶走去。

李掷叶闭上眼睛，他静下心感受山风中繁杂的讯息，风向，湿度，温度，气味，这些都在他的脑子里勾勒出一公里范围里山林中猎物的痕迹，当然，这并不就是结束，他像一个神神叨叨的萨满，在这周围踱步，又转头观察山林间植株、岩石，枯枝败叶交错的环境，断裂的细小枝干，树干旁潮湿的痕迹，地面最新刨出的根茎，根茎上撕咬，磨蹭出的缺口，几片几小时前留下牙印的树叶，他跟随着心中不断演示和长久的经验在山林中找了个方向前行。

身后是默不作声的米嗷，走了一段路，他心中的疑惑压抑不住了，“前面有什么？”

“鹿，羊，蜜獾，一些食肉动物，可能是山猫，最靠近现在的是一只食草动物。”，李掷叶下意识回答，他脑子里延伸一大堆猜测，还需要山林中更多的证据来验证。

他看着手边岩石上的痕迹缄默不语，米嗷也同样看过去，还用手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阳光将这个石头烤得很焦，摸起来有种舒服的温度，在冬天这应该是很好的暖手石物，看着上面被风摩挲得略微光滑的棱角，深浅不一的色泽，有些还沾有一些干燥的土质，米嗷实在看不出来它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点。

李掷叶没有说话，他从袖管中伸出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这是一些刀锋留下的痕迹，还有长久握刀指关节、掌心和指尖留下的老茧，他的食指伸出在岩石上沾了些许灰尘，伸进自己的兜帽中，米嗷看着觉得有些恶心了，他立马将视线投入到他怀中安分的母兔身上，脑子里却不住地幻想岩石上一条肥硕的爬虫在最阴凉的时候排出一些卵，或是留下棕褐色的粪便，经过长久的风吹日晒，逐渐沉淀。

“猎人对自己都是这么苛刻的吗？”，米嗷小心地问了一句，很害怕自己的问题太过于尖锐，冒犯到这个曾经以此为生的男人，他也有些担心自己之后的某一天也会如此。

“不然呢，用大量的能源、时间、材料开发制作出每一项的检测仪？”，兜帽下隐藏的黑色瞳孔抬起，正视着眼前满脸纠结的米嗷，他眨了下眼，目光便没有了先前那般在意，他已经习惯了别人这种看待的目光，随手从岩石旁招摇的狗尾巴草掐出一段青嫩的根茎，送到怀中母兔的嘴边，它粉红的鼻子翕动着，三瓣嘴不停地咀嚼，他满是刀痕的手从它光滑柔软的皮毛顺势撸了一把，母兔安心地吃起来，他

很懂这些动物。

“人是最可靠最精密的仪器，只要你耐心，克服无用的挑剔，便能发现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我是说，在追猎的过程中，其他的嘛，我也不知道了。”，他拉了下兜帽，转身继续向前走，他意识中总感觉前面有团灰色的生物，正在逐渐清晰。

“家族传统？”，米嗷有些想当然地问道，这些经验应该是逐渐积累的，他也开始慢慢接受这些肮脏的行为，只要心底开始接受，那掌握起来并不会难多少，他这么想着。

“我们很早就没有了家族，听长辈们说是阶级，每一个层次，每一个职业都有着各自的划分，但这些都没有流传下来，只有传承留了下来，这些是沙堆里埋藏的宝藏，清洗则是由时代的浪潮，总会有些东西不能磨灭，随着时间越来越强。”，李掷叶平淡地说着这些哲理，听起来像是一本书。

山风低语，柔和地在米嗷的心头流淌，他已经沉浸到语言的思索之中，下意识地跟随面前的脚步。

“跟我来，它在下方。”，李掷叶已经发现了什么，但他的身子却开始紧绷，试探的脚尖踩在面前柔软的松针地上，手则将身边的枝干缓缓放开，让它逐渐探出，不发出声响。

米嗷穿过这片很容易惊动下方生物的阻碍，定着眼睛细瞧，一只灰羊，不过有四只角！夸张的犄角向后弯曲，在它的根部最显粗大，耳朵前还有两只像是盘羊向前突出的弯角，比脑袋上的两个小了一号，看着有些狰狞，米嗷一下子没意识到这是一头羊，心里有些面对恶魔的恐慌和对新事物的不适应感。

“放松，这应该是雅各布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听祖辈讲过，这羊角是真壮观。该你出手了，我们这里是下风口，可别让它发现了。”，李掷叶紧紧盯着下方一百米处的灰色毛团。

踩着微小的脚步逐渐探到五十米处，现在一些轻微的声音都能让它警觉，米嗷已经看到它对自己撅起的屁股，小尾巴还不停地动着，从一侧都能看出它鲜红粗糙的舌头几乎干裂，不断舔舐 着岩石上洁白的粉末，石头几乎都给它来回扭转的舌头舔掉了一层。

这羊是不是有什么病，他从没见过一只羊这么热衷于石头，是脚下的草皮不够鲜嫩，还是松针的味道不够清爽？米嗷心里划过一道疑问，手中的刀子已经高高举起，它仍然像中毒一样沉浸在石头的表面，蓬松的灰褐色毛发随着它的身体来回扭动，四只蹄子不住地刨动，连漂亮的弯角都不住地俯仰，在跳一只欢脱的舞蹈。

刀尖锁定了它脆弱的脖颈，这力度米嗷都觉得能把它面前的石头刺穿，雅各布羊自然没意识到危险的来袭，只觉得一阵微风呼来，让它惬意地扭动了下硕大的臀部，直到一道冰冷的刺痛携带着危机感让它的惬意消失的烟消云散。

它跑了，厚实的臀部还扎着一把匕首，一路颠动。

“完了。”，李掷叶一声叹息，空出的左手捂脸，似乎没脸见人，他觉得自己带米嗷进行这场追猎就是一个错误，还带着教学失败的耻辱。没能一击毙命的飞刀都是错误的。

或许应该教他陷阱，他被手捂住的额头里闪过这些思绪。

“还没结束呢。”，米嗷摆出个左腿发力的姿势，左手腿侧一抹，另一枚匕首自动跳到惯用的右手，像追杀的猎豹一般窜了出去。

等到李掷叶重新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猎物和半个徒弟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他百无聊赖地走到先前雅各布羊呆着的岩石旁，将兔子放上去让它晒晒太阳，顺便抚摸它和这白色岩石格格不入的毛发，又从地上揪出几根草尖，逗弄它打了几个喷嚏，

它已经习惯了李掷叶的抚摸。耳朵也不再耷拉，敢笔直地竖起，不时地抖动，它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豢养的事实，安静地接受自己孕期时阳光的补充，有了强大的依靠，它的生育不会像以往一般心惊胆颤，它的鼻子再次翕动了几下，忽视了一旁在鲜嫩的草尖，任由它们在阳光的热力下烤焦，散发清香，它已经发现了新大陆，卖力地用自己小巧的舌头在岩石上舔着。

在母兔的耳朵摆动了第四十九下时，李掷叶才看到一个奇怪的身影，还有那身影一路走来时公羊粗壮嘶哑的惨叫。米嗷将那只羊像战利品一般扛在自己的肩上，两只手像绞绳般死死扣住它的两只前腿和后腿，它的尾巴惊吓地上下翻动着，似乎在传播可笑的信号，尾巴下是两个硕大的圆球，随着米嗷的走来一路晃荡，它还试图歇息片刻便用自己强劲的腰肢扭动，结果束缚住它的双手还是纹丝不动，所以它只能像弓一样徒劳地弯曲几下，厚实的臀部上那把刀子也随着它肌肉的收缩上下抖动。

李掷叶几乎要被这个神奇的场面逗得笑死，但这对于一个冰冷无情的猎人来说，实在是太罕见了，从没有人试图扛一只活羊，也没有羊像这般惨叫，更没有人会在羊的屁股上插把刀看它的笑话。

“为什么不杀了它，死去的不是更轻松吗？”，他看出来羊肚子下方的米嗷并不是那般轻描淡写。

“改主意了，毕竟冬天就快到了。”，米嗷吃力的说着，将雅各布羊小心地放在地上，它身侧贴近地面，以为求生的时机到了，抖动得更加剧烈。

“这些羊毛可不够聚集地的人们穿的，配种？”，李掷叶盯着那两颗硕大的肉球，这在牧场的所有羊中可谓罕见。

米嗷沉默不语，他实在不敢想将这头羊赶入羊圈会是什么惨烈的情景，说不定霍桑会因为公羊们的惨死拿着拐杖揍自己一顿。

看着这只羊不安分地扭动着，李掷叶觉得他实在吃力，“你就准备这么扛回牧场？”

“你把披风脱下来吧。”，米嗷已经瞧上了李掷叶的兜帽衣服。

母兔在岩石上小跳了几下，它舔够了岩石，耳朵在山风中摆动。

“对对就这样，蒙住他的眼睛，对了它喜欢石头，要给它嘴里塞几块吗？”，米嗷看着内里棉衣的李掷叶蹲下身将自己硕大的风衣盖住了整个羊头，但给它的鼻子留了些缝隙。

可怜的雅各布羊收到了更大的惊吓，不住地扭动自己的脑袋，四蹄晃动地更有力了，米嗷感受着这股力道，手上也跟着加了一把力气，眼前是一个瘦削的身影，灰棉衣都显得很宽大，米嗷很难想象李掷叶到底是有多瘦。

“它只是想要盐分，不过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一招你是怎么学到的，自己想的吗？”，李掷叶觉得以往这面前守卫者铁憨憨一般的形象开始动摇了。

“嘿，我好歹也是拥有一个知识库的人，你们可不能再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古董了。”，米嗷认真地看着他，“恐惧和迷茫源自黑暗，而疼痛会驱使他们走向漫无目的的道路，这时候它只缺少一个能引导它的手，就像这样。”

雅各布羊慢慢站起，它的四条腿打颤，并不知道改走向何处，头上的布匹裹得实在太厚，还有一些闷热，一只手扼住了它的脖颈，慢慢向前带去，它本能地撅起自己的蹄子，在松软的草地上刨出大堆的枯叶和松针，米嗷在它浑圆的臀部用力拍了一掌，它本能地顺着大手控制的方向跑去，它多次试图摆弄羊头，好脱离扼住自己的大手，但多次挨到巴掌后，它老实了下来。

抱着母兔的李掷叶在一旁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