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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鱼号满帆全桨急速航行，船桨与海水交击，飞溅的水沫在空气中化作氤氲的薄雾。

献玉眯着眼睛凭栏眺望海面，碧蓝清透的海水在晨辉的沐浴下闪烁着微光，海风轻拂，几朵浮云在天际飘荡。

方出雷州湾，数条挂着铁扇帮黄地白扇旗的巡船横在前方水道上，正与两条通行的商船交涉。铁卫军已许久未曾被人拦道，二话不说，扛枪的扛抢，拔刀的拔刀，即刻进入战备。

“铁扇帮在收护水银子。”松月站在她身侧。

“要多少都给他们。”献玉无心与他们纠缠，摆手让众铁卫放下刀枪，她着急赶路，不愿再生枝节。

众铁卫面面相觑，皆以为听错。

“都放下。”松月明白她的心境，待众铁卫散去，才悠悠地道，“铁扇帮生财有道，认船不认人，过往船只不论何物，收银子放行。”

果然，哨船上的铁卫很快领回通行旗。

献玉靠着船舷琢磨，将来与夷人大战，夷船逃入铁扇帮地盘又当如何？追，向铁扇帮宣战。不追，白白放走夷人，不甘心。

一袋酒喝空，也未有良策。

到了万山群岛洋面，超鱼号挂出金边蓝鲸旗。蓝鲸帮帮众见旗一路护送，直过了伶仃洋才折回。超鱼号过虎门，穿横档，入黄浦，到得苍山脚下已是申时。

“七爷果真住在苍山？”松月疑惑，她在栖彩楼时，从未见过山上有屋瓦亭院，也从未见过有人自苍山出入。

献玉并不十分肯定，她只见过龙七在山中出现。事实上，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龙七会去何处？会去安南荔枝岛？那里是青竹帮的总堂，有他的至亲。还是会回星虹记商行总柜？可笑的是，她并不知总柜在何处。抑或是黄浦船坞？新洲瓷坊？武夷茶厂？还是千屿山炮场？

她这才发觉对龙七知之甚少，甚至连他所居何处亦不确知。几番思量，决定先上苍山。苍山竹里馆，是他花费心思买下的落脚之地，想来钟爱此处。

“姐姐，好像并没有上山之路。”松月担忧地仰着头，超鱼号绕着苍山转了半圈，但见百木繁茂，峭壁尖利，却无小径出入。

无路有何惧，劈荆斩棘开出一条便是。天边起了黑云，江风亦带着雨意，献玉目光坚毅，“在此地等我。”说罢纵身跃上舷墙，飞身朝苍山而去。

钻入树丛，挥剑劈开遮天蔽日的枝桠，悬挂的藤萝，踏过齐膝的蔓草，凭着夜登苍山的记忆，比照着栖彩楼、超鱼号的方位，在丛林中跋涉了半个时辰，才找着那条上山的小道。钻出树丛，她鬓发凌乱，衣裳左破一块右拉一道，挂得褴褛，一双手不知何时被豁开，淌着血。

献玉全然不在意，继续往山上爬去。山雨欲来，穿透云层的阳光依旧炽烈，她如一只灵敏的猿猴，蹿行在山间，额前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急速的行进中飞洒如雨。

终于，山亭在望。

献玉眉眼飞动，加快脚步行去。

这方亭子搭得十分巧妙，掩映在竹林中，若非行到近处，几乎无从发觉。山亭塌了一角，石板上长满青苔，栏杆上碧藓丛生，一看便是许久未有人至之迹。

心凉了半截，再往前望，山窝里座落着几间竹舍。沿道而行，道侧的竹芽破土而出，自扫帚缝隙间长出，一丛荆棘紧紧缠绕着畚箕，人还未至，竹舍里传来窸簑之声。

“龙七！”献玉脱口喊道，喊声在空寂的山中回荡，屋檐一只受惊的白鸽扑楞着蹿出，第二只、第三只……倾巢而出，竹林间无数只鸟雀飞了起来。

山中鸟语喧哗变得热闹，阳光照着鸟儿张开的翅膀，也照在竹叶上，明亮得几乎让她睁不开眼。轰隆的闷雷响起，雨循风而来。

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抱着最后一丝冀望，献玉推开虚掩的柴门，门头挂着一块竹牌，刻着竹里馆三个小篆。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草药味儿扑鼻而来。屋内寂静，四下望去，还保持着屋主临行前的痕迹。

空无一人，龙七不在。

退出门外，骤雨劈里啪啦砸在身上，不多会儿全身上下再无一块干纱。她颓丧地扫视天际，滚滚珠江南去，江上帆影点点，似乎一切都在远去，她又急又气，纵声骂道，“龙七，你死哪儿去了！”

狮子洋边，鹰嘴岩下。

龙七闭着眼盘坐于黄槿树下，山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似乎用光了所有气力，耗尽了所有精气，他需要和煦的阳光，需要幽谧的深潭，需要静静地坐一会儿。

不知何故，行径狮子洋时，鬼使神差地便在白云观泊下。这一路，他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献玉，时而是她娇俏地拉着他的衣袖，时而是她英姿勃勃地指点挥斥，时而是她疾言厉色……

哑伯蹲在深潭边，兴冲冲地拿着石头打水漂。沉闷的雷声低吼着，山雨飘过，哑伯在雨中手舞足蹈。

龙七睁开眼，伸出手，雨滴落入掌心。有些时候，他特别羡慕哑伯，拥有孩童般单纯的快乐。而他不能，目光扫过鹰嘴岩下的石洞，与她亲吻的画面跃然于前。与此同时，她向着徐长风的言辞又在脑中回响。

又来了，令他心力交悴却又无可奈何。

原以为护得她在江湖中立足，他便可安心归去。然则不是。明知不可去强求的喜欢，依然喜欢。明知不可阻她与徐长风交好，却依然为之。他已无从控制自己。

落沙岛，哪怕片刻他都待不下去。惧怕看到她与徐长风亲近。更惧怕有一天，她会嫁于徐长风，抑或是其他男子。不论是谁，他都无从接受。

眼不见为净，或许献玉也不想再看到他，龙七，关半仙，何种身份都如是。从今往后，他与她，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雨打蕉叶，却无人再话西窗。空山新雨，鸟兽归巢，龙七倦怠着起身，衣裳湿透，声色干涸，“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