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天光有异，关半仙便来到鸡冠岭炮台遥望海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海面不平静地泛起泡沫，他不安地捻了捻手指，举起千里镜。山脚下的海水已不平静，海浪卷起似圆桶，浪峰初成之时，颜色白若纱幔，渐渐幻化成青金石蓝，浪头卷下来时又呈现出淡淡的粉蓝，一浪碾着一浪，裹挟着撞向石堤，汹涌的白沫高溅数尺，长长的石堤瞬间卷出千堆雪。眼见着浪潮愈发凶猛，飓母风将至，而献玉一行还未见踪影。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边阴云聚集，乌压压地黑了半边天。海风吹得椰枝横飞，林木颤动。关半仙在炮楼中惶惶不定，时不时地举千里镜朝洋面上望几眼。

“回了，回了。”肃立在旁的梁保指着洋面惊喜地大叫。

关半仙也看到了，洋面隐隐现出一排黑点。紧盯着这排黑点，直至看清白骨号的轮廓，那颗纠着的心才放下。瞧见关半仙这般模样，梁保笑嘻嘻地打趣，“如此记挂，半仙真是献玉的亲爷爷啊……”

关半仙没好气地将千里镜扔给梁保，一声不吭负手下山。

和缓的海螺声在蝎尾湾上空响起，巡防的哨船航向外洋。关半仙摸了摸布满皱纹的面皮，不禁叹道，人皮面具戴久了，似乎吃进肉中不易揭下，习惯了以长者的姿态关怀她、担心她，喜欢她偶尔在跟前恣意不拘、娇憨顽皮的小女儿之态，也喜欢她说一不二、果决勇毅的女霸主之姿。如今，他有些分不清楚，这是关半仙的爷孙亲情，还是隐在面具之后龙七的儿女私情。

他知道，小姑娘成长得日益沉稳，为人处事愈发有主见。往后，他这个老态龙钟的关半仙，只怕无什大用。无用也好，他还乐得清净，只要她不上徐长风那小子的当，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当她的岛主就行。

待他行至山脚，天空已然乌云滚滚，海浪滔天，海面沸腾如蒸。刚出咸鱼街，迎头撞见献玉一行浩荡归来，身旁的马浪与她相谈甚欢。

他怎么来了？小姑娘不是去截夷人与石大头的么？

关半仙心下疑惑，二人怎地如何熟捻，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人……呸，他不允许这个念头浮现，望见光头浪的巨手拢着她的肩膀，心口徒然冒出一团火，烧得七窍生烟。

“光头浪，把你的手拿开。”关半仙高声叫道。

马浪闻言四下张望，终于确定是前路上一个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的眼镜老翁在叫他，顿然得意万分，自负地朝献玉道，“浪爷名气大得很哪，头一回上你这破岛上也能被人认出。”又朝关半仙笑道，“老爷子何方高人？知晓浪爷名姓。”

“他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天算地算姻缘的关半仙。”献玉笑答。

两人光顾着说话，光头浪的手依然搭在献玉肩上。

关半仙气势汹汹地上前将献玉拉了出来，脱口训斥，“大庭广众之下，与爷们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有何不可，小马哥是本岛主拜把兄弟。”献玉略有不快地反驳，“半仙也是爷们，与我拉拉扯扯就成？”说罢甩开关半仙，自顾自地往寨中行去。半仙年岁大了，近来言行举止越发不得当，先是百般干扰她与徐长风交好。此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然不顾身份损她威严，若非顾及待她亲厚、又是长者的情谊，此刻便要叫他下不了台。

从未听说过有女子跟男人当拜把兄弟的，这黄毛丫头可真会开亘古之先河。关半仙气得血气翻涌，眼前发黑。

光头浪扫了关半仙一眼，追上献玉，实话实说，“老爷子确实挺爱管你的。”

“可不是，管天管地还管我结交兄弟。”

“看起来被你气得不轻啊。”

“年岁越大越爱较劲，看谁都不顺眼……”

言语入耳，关半仙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松月眼明手快扶了一把，小声替献玉解释，“早前姐姐与马帮主在锤子岛大战数百回合，未分胜负，二人十分投缘才结了异姓兄弟。”

投缘？关半仙冷笑着，当年她初入栖彩楼时，他亦觉得投缘。

张德九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自有算盘，安慰关半仙，“马浪武功高强，光明磊落，又执掌蓝鲸帮多年。张某以为，比起徐长风，他与岛主更配。”

“不配！”关半仙与松月二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地驳斥。

神色之紧，口吻之怒，唾沫横飞。

蓝紫色闪电划破天际，似将天空劈裂，张德九黑着脸擦去脸上的唾沫星子，瞪了二人一眼，低头跟了上去。

骤雨驾风而来，砸在松月脸上，不知是被张德九的眼神吓住，还是被雨点砸痛，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瞥了瞥怒气渐消、神色如常的关半仙，催促道，“飓母风来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