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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玉将陈老三送至浅水码头，略有婉惜，“此等高兴之事，该举杯相庆才是。”

“正是，奈何岸上的东家们正等我信。出洋做买卖的，都是靠天吃饭，不得不早些筹谋，以尽人事。”陈老三深谙其道，笑着告辞，“待商队平安归来，老汉必与岛主及众兄弟不醉不归。”他得赶紧回岸联络货商，谈判供给。

“好。”献玉爽快地满口答应，抱拳相送，“陈老伯好走。”梁保亦笑着抱拳，待陈老三走远，喜不自胜地摩拳擦掌，“开了这条口子，落沙岛何愁前路。”

献玉拍着梁保的肩膀，更是满面春风，壮志满怀，“跟着本岛主，有肉吃。”

“有酒喝！”梁保晃着脑袋补充，随即二人放声大笑。

关半仙皱着眉嘟哝吵死了，唇角却充满温柔的笑意。

难得见她笑得如此恣意，这两年，她孜孜不倦，苦心经营。将一个水泊梁山似的落沙岛，打理得井井有条，硬生生开辟出一番新天地。遇事之果决，手断之狠利，胸怀之宽广，总会让人忘记她是个女子，是个刚满二十的姑娘，还未出阁便在腥风血雨，鸡毛狗碎里打滚的一岛之主。不，是雷州湾之主。

个中艰辛，从未听她吐露一字。反而，总能从她眼里看到不屈的坚毅，无尽的执着。

“岛主！岛主！”松月从哨船上跳下浮桥，一路小跑，一面扬了扬手中的信笺，“暹罗来信了。”

献玉笑容散去，张德九上回捎信已是大半年前，道法兰西英吉利为争地盘在暹罗国轮番开战，扰得他们造船之业颇为不顺。

“在外海遇到从暹罗来的船，收到这封信。”松月喘着粗气，她知暹罗之信非同小可，满帆全桨地赶了回来。

献玉接过信，捏信的手微微地抖着，恐惧与渴望同时涌上心头。

她怕张德九一行遭遇不测，她将无颜面对张家老小。又冀望他们满载归来，为落沙岛添砖加瓦。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关半仙一如往常地站着说话不腰疼，“打开看看。”

献玉横了他一眼，恐惧之意不觉消弭。展信视之，瞬间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地叫道，“他们要回来了！”

回身激动地一把抱住松月，关半仙哼地一声，终究是个小姑娘，喜怒即现于形。随即又抱了抱梁保，关半仙的脸顿时阴沉。不过须臾，轻盈有力的双手，环住了他。

清新的发香钻入鼻端，令他心旷神怡，胸前猛地激荡起来，血自四肢百骸而热，气自五脏六腑而生。双臂不受控制地抬起，要还以怀抱。方举了一半，却又松开了。

关半仙怅然若失，不自然地收回手。

“上元佳节，真乃黄道吉日，双喜临门。”献玉兴致高昂，朝松月道，“传本岛主令，将陈老伯所赠之物分发至各村各户，共贺元宵。”

“那徐少主送来之物如何处置？”松月笑着请示。

一听见徐字，关半仙那烦不胜烦的表情全然流露。

梁保却很期待，“送的什么玩意？”

“烟花。”松月答。

“半年未有消息，怎地忽然又送东西来。”献玉未加细想，“退回去吧。”

关半仙白眉尽展。

“只怕不好弄，”松月面有难色，“烟花乃徐少主托打渔的岛民带回。岛民原也不受，那徐少主说不过寻常之物，不值几钱，送个热闹罢了。岛民只听说过烟花如何美妙，却从未见过，稀罕得很，喜滋滋地带了回来。”

“徐长风这小子还挺会来事嘛。”梁保似乎有所领悟。芳信近来对他刻意回避，近在咫尺，却连面都见不上几回。问计于献玉么，竟说由着她去，男女之事切莫强求，小心适得其反。听她话里话外，类比她与龙七之事，心下不快，龙七是无情之人，他梁保不是。不论芳丫头变成什么样，他都已认定，今生非她不娶。

“颇为执着。”松月意味深长看了关半仙一眼。

这半年，献玉离岛扫荡雷州湾，关半仙与她一同守岛，徐长风隔三差五遣人送些新奇小物，夷国火柴，精制怀表，塑金妈祖小像……

搜罗之广，囊括中原西夷，每回必赠换着花样赠她与半仙各色之物。对于徐长风溢于言表的倾慕之心、笼络之意，关半仙二句不说，统统原路退回。

她固然认为浪荡如徐长风，非岛主良人，但此事终究是岛主私务，迟疑着是否需要禀报岛主。

关半仙道，献玉若嫁了徐长风，你极有可能是他第八个小妾。这句话让她毛骨悚然，坚定地站在关半仙这一边。即便徐长风亲临，亦毫不手软地打发了他去。没想到，他还不死心。

献玉沉吟着，“落沙岛一无花灯，二无歌舞，猜谜赏月也非众人所好，烟花也好，够热闹。”到底不能白承了这份情，吩咐松月，“明儿封些银子遣人给他送去。”

徐长风你个奸诈之徒！关半仙心底暗骂，千防万防，没眼力见的岛民难防。直骂到烟火照亮落沙岛上空，还不解气。

献玉一边仰望着漫天美丽的烟火，小女儿情怀顿起，思及今日是她生辰，便朝唯一知晓的关半仙半是威胁半是撒娇，“半仙再不将礼物拿出来，就错过本岛主生辰了。”

“本仙一个穷算命的，哪来那么多银子整这些花花道场。”关半仙望着她享受的模样，怒气更甚，“你要喜欢这些，赶明儿给你弄一船来可好？”

“不是穷么？”献玉眨眨眼睛提醒他，半仙生哪门子的气，竟然气到前言不搭后语。

关半仙气结，抖着胡子便要甩袖而去。

献玉连忙拉住他，没心没肺地指着夜空，“快看，快看，这朵烟花炸得像星星，那朵更像……还是红的……半仙喜不喜欢？”

关半仙瞧着她盛放的笑颜，目光盈盈，灿若星辰，情不自禁地点头，如着魔怔般低低地呓语，“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