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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烟瘾

南疆十月份的夜晚，气温一降再降。

许若愚似乎是感觉到冷，身子缩了缩，连鼻尖都埋到了衣领里。

程谨知见状，转向前面的中控台。这车他也没开过几次，有些设置还不是很清楚，借着室外路灯微弱的光辨认了下，打开了车载空调。过了须臾，暖风呼呼吹出。

怕闷，程谨知又将后排的车窗调下一些。

忙完这些，又侧头去看她。视线扫过去的路上，瞥见被随意放在台面上的手机，才想起还没有查看韩玉罗的消息。

许若愚判断的没错，他和韩玉罗的关系比一年前缓和了许多。或许更准确的用词，应该是“正常”。彻底消隐了前任的尴尬关系，恢复到同事、同门的正常交往。

催生出这种变化的原因，是各自有了各自的另一半。

他来克木伊前已经收到了韩玉罗和邵嘉良的结婚请帖，趁下个月初的法定假期办婚礼。

平日里心外科和心内科联系颇多，两科室同事间的关系也相对其他科室更为熟络亲近。这桩喜事，自然也是机缘巧合加水到渠成了。

程谨知打开微信，往下划，果然找到了韩玉罗的未读消息。不过他给很多窗口都设置了静音，韩玉罗的也不例外，所以语音电话也被自动屏蔽了。

点开窗口，是韩玉罗问他要一位同门的联系方式，有件比较急的私事需要处理。

程谨知从通讯录翻到那人的电话号码，复制了发过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韩玉罗的微信头像已经换成了她与邵嘉良婚纱照。他盯着看了两秒，心里想的却是，他距离这个阶段还要多远的路要走呢？

心里有些闷，他拿起烟盒，轻轻开门出去。

……

许若愚醒来时，一时没有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酒后犯困，又受了不小的惊吓，她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解乏，要不是这个姿势不够舒服，睡到天明都是有可能的。

微微坐起身，宽松如圆筒一般的外套便从身上垂了下去。领口离开鼻尖，连带着程谨知身上特有的气味都飘离了，这才提醒到许若愚，她是在程谨知车上，睡前跟他在一起。

她往驾驶位看了一眼，没人，但车门是虚掩的。再往窗外前后张望，十米开外的路灯下似乎站着一个人，身形与他很像。

她下车寻过去。

程谨知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声音，也往这边看过来。看她走得仍是十分缓慢费力，他便大步朝她走去。

十米的距离，大半都是他走过的。

两人面对面站定。

许若愚先开口：“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程谨知不甚在意：“住哪栋？载你到楼下。”

“不用了，已经很近了，就是这栋了。”许若愚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左手边的宿舍楼，“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

程谨知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就在跟前。他点点头，再次嘱咐她记得明天一早再去医院把其他检查给做了，便抬步往前走。

越过许若愚肩膀时，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一下拽住他的衬衫袖子，“等一下，外套还给你。”

“不用，明天再给我吧。”

“那你路上会很冷啊？”

“开空调。”

“哦……”她这才想起，刚刚在车上，确实感觉到了明显的暖意。

好像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了。

手指松开他的袖口，预备说再见时，视线顺着他的手腕下移，看到了他手心里握着的烟草盒子和打火机。

烟盒都瘪了。

怪不得离近了说话时，她闻到他身上有浓郁的烟草气息，南疆这么大的风都吹不散，这是吸了多少啊……

默了默，还是没忍住抬头问他：“程医生，你比从前……烟瘾大了很多吗？”

程谨知一怔，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嘴唇微勾，笑得有些无力：“嗯，压力大时抽得多。”

“可是在克木伊，压力也算不上大吧？那你就不能抽这么多了。”她不由得较起真来，眉毛都用力了，微微皱起。

程谨知表情淡定，心里却是藏不住的好笑，还有一丝丝得逞——这是又要管他了吗？

他平静地回视许若愚，点头道：“知道了，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许若愚的眉毛又迅速耷拉了下来。

她觉得不舒服的同时，也意识到重逢的这段时间自己更是无数次地对他说“谢谢”、“对不起”，甚至还尊称过“您”……

两人仿佛都在努力地保持恭敬有礼，而这背后，是无法忽视的距离。

她看着车的方向示意，勉强回敬一个笑容，“快回去吧，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许若愚回到宿舍，洗漱好躺在床上没着急睡。

一小时后，收到程谨知的消息说已返回住处，却不是用微信发的，而是短信。

就很正式。

许若愚努努嘴，在微信里翻到程谨知那个窗口，最后的消息是去年五月份，他发的那句“好，我听你的。”

他应该知道微信没有拉黑啊……

到底要装不熟到什么时候？

————

十月中旬，许若愚配合市团委写的六篇专栏文章都顺利结稿。艾力兑现承诺，在市里那家有名的馆子开了一个大桌，招待六位援疆医生和为专栏忙碌的工作人员。

南疆这边规矩不多，在座的大家之前也都打过交道，就自然地、按来的顺序靠在一起坐。

许若愚旁边坐的是一名眼科医生，名叫舒哲，也是杭城来的，之前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他和程谨知是这批全国范围内组建的支医队伍中，仅有的两名来自杭城的，年龄也相仿，这段时间在克木伊也更为熟悉些。

舒哲知道许若愚是h大来支教的老师后，倍感亲切，这次见面更是靠近了坐，还不忘跟许若愚解释程谨知会晚到一些，“他前几天去克木伊下面的一个县区参加联合会诊了，其实就是指导工作，多留了几天，今天下午才启程回来。”

这自来熟的口吻，好像默认了他们三人就是一个小团体。

许若愚倒也是从心底里感觉亲近的，笑笑回应说，会等他的。

艾山也是了解情况的。等桌尾还剩一个座位时，他也跟所有人解释了程谨知晚到的原因，并指指手机说：“刚刚联系过，程医生也快到了，我们再等十分钟，聊聊天。”

众人都说好。

话题上来肯定是集中在专栏文章上。

年轻养眼的女士本就会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更何况又是业务能力很强的。大家纷纷夸赞许若愚，各人的语句换着法儿地说，毫无重样。

一轮下来，许若愚脸都红透了，感谢和自谦的话再也想不出新的。

说说笑笑间，突然有个的男医生问了一句：“许老师人美心善能力强，这么优秀，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啊？”

话音落，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许若愚更是感觉意外。

男医生说话大胆突兀，隐含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变相地问许若愚有没有男朋友。

但不够熟悉的关系，当众问女孩子这样的问题，确实是欠考虑的。

许若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时，艾山出声解围：“这个问题，去年就有人问过啦，许老师说自己有男朋友的，那表情语气是满意得很！我看，许老师哪里都优秀，自然也包括眼光，这事儿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说完便是一串爽朗笑声。

许若愚羞窘至极，赶忙说：“没有没有……”

却并没有想清楚，这个“没有”，否认的是“男朋友”，还是“哪里都优秀”。

大家也都没深究，只是跟着笑，谁也没有注意到包厢门口，程谨知正在背身关门。

还是周全大局的艾山先发现的他，赶紧起身抬手招呼：“程医生来了！快坐，就等你上菜了！”

大家纷纷起身。

许若愚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程谨知笑着走过来，冲众人颔首招呼道：“一进来便看见大家笑得如此开心，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都在夸许老师优秀呢！”某人接话道。

程谨知“哦”了一声，语气里笑意明显，“这样啊，许老师确实优秀！”说着，转头光明正大地看向许若愚。

他们又有大半个月未见了。

那次为她治伤后，虽要她第二日再来做检查，却是没有碰面。他从病房结束查房回到办公室，便看见那件外套搭在座椅靠背上了。同事见他回来，还转达了她的话说，ct检查结果正常。

……

艾山见人到齐，招呼大家落座，并叫来服务员上菜。

程谨知的位置跟舒哲中间隔了一个人。

舒哲探身跟程谨知说话，中间那人想起他们同是杭城来的，坚持要和程谨知换座位，让他们挨在一起坐。程谨知推辞了几次还是拗不过，便起身换了座位。

这下，舒哲眼中的“杭城三人组”更方便交流了。

席间，他问许若愚，克木伊这边是不是有个杭城联谊群？

许若愚迟疑了下，觉得舒哲说的应该就是那个交友群。

克木伊和杭城是对口帮扶城市，因帮扶项目不同，来援疆的杭城人留下来的时长也不同，一到五年都有。很多适龄的单身男女，可能就要在这边考虑结婚的问题。

所以那个杭城联谊群，更像是一个相亲群，时不时会组织聚会让大家认识。许若愚进了那个群，也只是围观，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活动。

她拿出手机，找到这个群的界面给舒哲看：“你说的是这个吗？要不要我拉你进去？”

舒哲开心应道：“好啊！”

在旁边听得一字不落的程谨知也转脸，问方便把他也拉进去吗？

许若愚愣了下，舒哲已经替她回答了：“许老师别拉他，这人一进群，还有别人什么事！”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疑惑地看着程谨知问，“不是听说，你有女朋友吗？”

程谨知的朋友圈有时间权限，舒哲跟程谨知是一个月前队伍集合的时候才认识的，自然也没看到程谨知公开女友的那张合影，更不知道左右两边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但他这个问题，却让两人都沉默了。

许若愚不敢听答案，低头夹菜。

程谨知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转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