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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慢慢来

过了好一会儿，一辆银白色suv朝这边开来。

许若愚远远地辨认了下，是辆半新的斯巴鲁，型号什么的她就不了解了，底盘很高，适合在南疆这边开。

再近一点，车子拨了几下远近光灯，副驾的车窗也降下来，露出程谨知的侧脸。

许若愚裹紧了外套，尽可能快地走过去。等程谨知停稳车，想喊一句“慢点走”时，她已经来到车前了。

看了看副驾的位置，许若愚犹豫了两秒，抬脚往后走。

可能是她有点矫情吧，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她不想坐副驾这样的位置，离他这么近。

而且那个位置在她看来，是属于“女朋友”的特权。

手刚碰上后排车门把手，这扇门的车窗缓缓降下来，从缝隙里就迫不及待地飘出一句话：“你这是把我当司机了？”

语气冷硬，还夹着一丝不耐。

伸出去的手顿了顿。

她没想到这点，但好像是不太礼貌。

许若愚被说得有点心虚，松开手，又往副驾挪，打开门，有些艰难地坐了进去。

看她刚刚没打算过来，程谨知本来还有些燥的，但在她坐到旁边的瞬间又消失了。

这样并肩坐在封闭的车厢里，不是笔者和受访者的关系，也不是伤员和医生的角色，就像是在杭城时的他们，他载她去一个地方，是做过了无数次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车有点旧，安全带在里面绞住了一样，出来得特别不顺畅。

许若愚费力地往外扯。她的伤，比较严重的地方都在上半身，现在做这个简单的动作格外地痛。

虽然默默忍着，但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程谨知看到，松了自己的安全带就要去帮她。

许若愚听到声响，心里一紧张，手上猛地用力，安全带秃噜噜拽出来一大截，长度足够碰到卡扣了。

程谨知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坐回去，左手拉住还没缩回去的安全带。

可还没重新扣上，就看到许若愚又开始跟副驾的卡扣较起劲儿来了——坐垫的边缘突出来一部分，挡住了些卡扣的位置，她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找到，却发现卡扣很紧，要很用力才能扣进去不回弹——就见她拉着安全带一下一下尝试，都没有成功。

程谨知叹气，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往下用力一按，安全带就卡进去了。

许若愚反应过来，要做抽手的动作，程谨知却先一秒放开了。

她缓缓转回身子，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刚才他那声叹气她听到了，还听出了一点嫌自己麻烦的意思。还没上路，这一通折腾就把她刚刚在医院门口等待时心里的那点温情，蒸发干净了。

她有些不安，拿余光看程谨知挂挡，上路，表情虽然没什么不愉，但也没有要聊天的意思。

她后知后觉，这段路要走半小时以上，会非常漫长。如果他住的地方在这边附近，送了她再折回来……真的会很麻烦他。

许若愚在心里掂量了几句感谢的话，轻声开口：“程医生肯定还没去过克木伊大学吧，从这儿过去还挺远的……”

她说得慢，便让程谨知有机会插话：“嗯，是没去过，你要给我导航吗？”

“……好。”许若愚答应下来，坐直身体看前方，心里也不再作他想。

克木伊只有几条简单的主路，从医院到克木伊大学，便只有一条路线，分叉口都不多，只要知道大学的方位便不会走错。

虽然只需要许若愚在遇到路口时说一下往哪边走，程谨知听了，每次也只轻轻地“嗯”一声，但也算是给安静的车厢里添些声响，让气氛不至于凝滞。

其实她也想跟程谨知聊聊。但之前那次采访，好像已经把基于“朋友”关系上，能了解的信息都了解了，再多的……

许若愚还想知道，他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他来南疆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她，他现在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这些念头冒出来，越来越强烈，她压不住，可能也不想压。

之前她就想问的，可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她不敢。而如今，程谨知就坐在她旁边不到半米的地方，连呼吸的空气都染上了他身上的熟悉的清冽香气，盖过了两人身上更为具象的消毒水味，让她突生了一些勇气。

想问便问吧许若愚，不过几句话而已！

为逼着自己不再退缩，她转过头去，第一次直视他的侧脸：“程谨知……”

刚开口，就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跟原来的习惯一样，程谨知的手机就放在中控台上。许若愚循声低头，入眼的便是“韩玉罗”三个大字。

程谨知也看到了，没打算接，转头看许若愚：“你要说什么？”

许若愚瞥了眼车子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12点了。虽然放在克木伊只是寻常的夜间休息时间，但在杭城……

“你接电话吧，这么晚了可能有要紧的事。”

大概是被她提醒后也想到了这点，程谨知捞过手机，点了接通，一声“喂”便清晰地传出。

许若愚微怔，没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跟韩玉罗开免提通话。

程谨知把手机放到方向盘后的台面上，“这么晚了，有事？”

“很晚了吗？”韩玉罗似乎没看时间，声音有些疲惫，“我刚从手术室出来，这台手术做了有五个多小时，那应该有12点了？”

“嗯。”

“这个时间下班，在心外也正常吧，你那边是不是不忙？”

“是很清闲。”

“啧，拉仇恨啊……”

程谨知没再顺着说下去：“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啊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没？”

程谨知皱眉回忆了一下：“可能没有，什么时候发的？”

“我进手术室前，具体时间也忘了。就是……”

这番对话语气熟稔，特别是程谨知对韩玉罗的态度，全然不似一年前那样清冷疏离。

许若愚在旁边听着，表情平静，可刚刚鼓起的勇气，又一点一点泄掉了。

她转头看窗外，尽量把自己当作隐形人，却冷不丁地，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

回头，对上程谨知的视线，疑惑问道：“怎么了？”

这几个字几近无声，因为不想让电话那头听到。但程谨知没有明白她的小心翼翼是为何，下巴冲前面一扬，正常音量开口：“这个路口还是继续直行？”

许若愚回神，这才发现车遇红灯，已经停下。

程谨知这一出声，也让正在说话的韩玉罗当即停了下来，片刻后再开口，语气都谨慎了：“……你旁边有人？”

许若愚心下紧张，等程谨知回应。

红灯依旧。

程谨知还是维持着之前问她的姿势，看着她“嗯”了声：“跟……朋友在一起。”

“哦~~~”韩玉罗拉了长腔，调侃程谨知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她当然知道这个“朋友”是许若愚。

之前程谨知申请援疆时，程谨知也算是跟郑主任大闹了一场。他带着学成的新技术回来才半年，就又要离开，还是在考察升职的节骨眼上，实在是很辜负院里领导的期望。

为避免又是一场拉锯战，程谨知直白明了地告诉主任，他去南疆支医，是因为女朋友也在那里。

支医本就是好事一桩，磨练一番升职或许更有优势。这些年他在工作上投入的已经够多，也该为感情努力一下，况且，他们已经被耽搁了一年了……

郑义彬是性情中人，于公于私，都觉得程谨知这些话有道理，他便帮程谨知说话，让院里同意了他的申请。

而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的谈话内容，不知怎地，被小范围地流传了出去，在程谨知离开前已经是整个心外科人尽皆知的程度。以小高护士为首的心外八卦团，更是全体感叹，程医生高大的形象由此柔和了起来。

天知道小高是如何忍住没有在微信上跟许若愚通风报信的，只盼望着两人快点见面，一起回来。

……

韩玉罗想到这茬，兀自笑了一声，通过话筒传出来，颇有些意味不明。许若愚听到，莫名坐立不安。

程谨知却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想赶紧挂电话，别被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好在韩玉罗也知道自己此时多余，简单交待了句“有空看下微信”，便收了线。

车厢内重回安静。

红灯闪烁，进入倒计时。

程谨知再次询问往哪个方向走，神色与方才无异。许若愚抬手往前方虚虚一指：“之后还有三个路口，都是直行，然后右手边就是克木伊大学了，大概还要十五分钟。”

“嗯，”程谨知挂挡直行，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许若愚闻言，摇摇头：“没什么。”压下心里那阵难言的情绪，又抿嘴笑了下，“哦，想说谢谢你。麻烦你为我治伤，还麻烦你送我回来。如果程医生在克木伊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也请尽管提。”

程谨知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得像是今晚的总结词，两人再也找不到由头交流。

很快，右前方出现了一道大门，正中的石牌上刻着“克木伊大学”几个字，底下还有一排维语。

车子驶进去，映入眼帘的校园布局简单而清晰，是新建校园的特点。前面一个导路牌，左边教学办公区，右边宿舍区。

程谨知扫了一眼，没问许若愚便往右拐。

再往前开，四五栋宿舍楼交错排布在路两侧。程谨知不知道她住哪栋，车速慢下来，转头想问下她，却发现她睡着了。

头歪向远离他的那侧，却刚好把正脸转向了他这边。刘海垂着，盖住了眼睛，缝隙间露出的长睫轻轻忽闪。身子倚在靠背上，松松下滑，套在外面的夹克衫衣领堪堪遮住了下巴。

他把车靠边停好。这个时间，校园里也没什么人活动了，车厢内外都无比静谧。

程谨知侧头望着她，看着她胸口规律起伏，不自觉地，也随着她的节奏呼吸。

他不想收回视线，更不想叫醒她。

因为也只有在此时，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看她。

这般平和的独处时光，是他过去一年求而不得的，也是未来想要无限期私藏的。

毫无疑问，他是为她而来的。这点，他骗不了任何人，更不需要骗她。

只是分别了四百多天再相见，他有些事需要去确认，所以，可能会多花一些时间。

好在，跨越那么长的时间和距离后，她又在他眼前了。

程谨知轻轻按下卡扣，松了安全带。

倾身，放任自己离她近些，更近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话传到她那里。

之前你总说太快，害怕所得的幸福不够圆满。

那这次，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