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明南往露台边看了一眼，两人视线相对，他当即快走几步，在餐桌旁边站定，看清她对面坐着的是程一铭后，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在这儿碰到程总，真巧。”

程一铭也非常意外，看了眼还处于尴尬中的何路歌，神情自若地说：“是很巧，我约露露老师商量些事。”

安然跟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他们，冲何路歌笑笑，听明南客气地说：“那不打扰你们了。”

“不要紧，已经说完了。”

似乎每次见到程一铭，他都和何路歌一起出现，上次在度假村时，程一铭问他是不是在追求何路歌，明南心里忽然一动，不由好奇他们今晚谈了些什么。

看着明南与安然转身去了另一张桌子，何路歌长长出了口气，她尴尬只是因为明南出现的时机太巧，恰好是程一铭做出那样猜测之后，绝对不是因为对明南有特殊的感情。

她在心里重重下了结论。

由于程一铭的气质过于特别，安然一坐下来就追问明南：“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明南翻开菜单，微垂眼眸淡淡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城里有位极有名气的收藏家，姓程。”

安然显然是听说过的，上次她没来得及参加邮轮展会的盛事，却听人说起过，只是没想到无法估量的财力与艺术鉴赏水准与一身的程氏当家人，竟然这么年轻。她轻轻哇了一声：“是他！我听父亲说过，一直没机会认识，没想到你认识他。”

明南没有说话，点好菜交给服务生。

星空代在本地停留的时间不长，他们还要趁此机会到另外的城市收集素材，今晚过后，明南的任务就结束了，安然提议吃完饭再讨论一下后续怎么跟进，没想到会碰上何路歌。

“程先生好像和何路歌很熟的样子，那以后可得对她可气点。”

她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话，明南却听出她话里有话，轻轻皱了下眉，没有向她解释何路歌与程一铭女儿之间的关系，只通过眼角余光往另一边瞄去。

程一铭与何路歌很快就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冲他们点头示意，直到走出去很远，何路歌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餐厅屋顶装饰的银色荧光灯将她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明南觉得她是在看他，又不是在看他。

安然双手撑着下巴目光疑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总觉得刚刚那个画面有些熟悉，你等我想下……昨天沙龙上李先生推荐了一幅画，意境画法都很不错，画中女孩子回头凝望的样子很像何路歌，该不会就是她？”

学过绘画的人对观察各色人物的外形神韵、特点已经自然成了习惯，安然几乎道出了真相。

明南当时便认出来了，不仅陷入过去的回忆，还为卢卡斯通过画作表达出来的情感震动。画里的何路歌还是几年前的模样，青春的面庞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格外动人妩媚，明南向李知落询问《白露》的去向，却得知是卢卡斯本就要送给何路歌的礼物。

现在安然也认出来了，明南默不作声，看样子并不想提这件事，她只得换了个话题：“总算把星空代的人打发好了，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就是你，来，敬你一杯。”

不知她什么时候点了酒，明南大方地端起来碰了碰：“何必谦虚，你的能力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明总已夸了你好几次。”

安然对自己的能力得到肯定一点也不意外，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家学渊源，曾经是师长眼中公认最有前途的学生，出国后却突然转修商业管理，对国外画廊有过深入了解，她似乎有迎难而上情意节，越是困难的事越有兴趣，虽然明南从最开始对她客气冷漠，到共事后接纳合作，但对安然来说还不够。

看着她脸上浮出喜悦，眼神却别有所思，明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叔叔明立业也许很清楚安然是个有野心的手下，他根本不用多嘴去提醒。

安然也喝了酒，捂着微红的脸说：“明总的夸奖可不敢当，我对国内画廊半点不懂，只是帮明唐牵了根线。好了不谈工作，这儿的气氛不错，让我们好好放松一晚上。”

可惜明南的思维和她并不在一条线上，随口说着工作的事：“确实不错，你记得我们和星空代之间的简单协议，他们所写内容完成后必须让我们把关，你要继续跟进这件事。”

安然不悦地放下手中餐具：“和我在一起就只能谈工作吗？公司里的人都说你是单身，我本来一直好奇为什么，现在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当然是你为什么一直单身，通常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你不喜欢女人，第二，你心有所属，很明显你是第二种，那个让你别有愁肠的人是何路歌吗，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有些人的情感像一本书，写满了故事，但是明南觉得情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又轻飘飘，只有对的人才能有深切感受。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面无表情地说：“就算不谈工作，我也不会随便把私人的事拿出来讲。吃完我送你回去。”

深夜电话铃声执拗地一响再响，从深度睡眠中被惊醒的何路歌翻了个身，看到来电提醒后意识终于清醒，睁着眼等了一会儿，等到铃声寂静片刻重又响起时，才按下了接听键。

晚上程一铭送她回来，在巷口分别时的话犹在耳边：“虽然你说你们只是朋友，可是我觉得，你们之间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联系，像小说里形容的那样，有些荡气回肠的意思。”

何路歌默默自问，哪就到如此深情的地步，干笑两声坦白说：“他……以前是我男朋友。”

程一铭哑然片刻，今天晚上他的问题已有些失礼，便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此刻明南深夜打来电话，怕不是见到她和程一铭在一起，也来问个清楚明白。

明南觉得自己很傻，人不是只有穷困潦倒为生活挣扎的时候才卑微，还有为得不到爱情的时候，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问：“程一铭今晚找你谈什么？”

话筒里传来何路歌清冷的声音：“和你有关吗？”

明南酒意上涌，觉得头一阵阵抽疼，低沉着声音说：“如果不问清楚，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觉。”

他不是睡不着，是根本没有回家，犹如抓到女朋友背着他勾搭别人的语气，令何路歌非常不满：“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我还要睡觉！”

“是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何路歌，我们之间已经陌生到如此地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前我们就已经各自陌路了。”

何路歌看了眼床头的时钟，已经过了两点，明南这家伙和安然一直待到现在？她忽略了因此产生的不痛快，接着说：“你问的我不想说，也不方便说，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当时我们不过是一次争吵，你就自做判断一切结束了？”

“好，我也想想问问你，当初是谁一走了之的？”

明南语塞，他只是回国处理一些事务，很短的时间就赶了回来，谁能想到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一次简单的争吵让两个人从此分别。

虽然何路歌现在知道他回去找过她，那又如何，她对爱情的失望凭自己用时间来淡忘，已经学会淡然面对旧日恋人，并且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遗憾，自我感觉做得不能再好，现在他又凭什么来质问她？

“如果不是结束，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四年？我恨过你的不告而别，想必你也怨恨过我杳无音信，就当我们两清了，做普通朋友吧，明南，否则我会以为你对我再次钟情，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明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服何路歌，几乎用恳求地声音说：“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何路歌，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在一起。”

他们之间从重逢时互相嘲讽，到彼此刻意淡忘过去，差点就做成红尘都市里的普通朋友，却在今夜不管不顾地放下伪装，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真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的回答来得很快：“不，我不想每次见到你时，想起过去你是怎么离开我的，如果要我忘记过去，只能连你一起遗忘。”

男人永远不可能明白女人的心思，她们为了爱而痛苦，男人却只觉得女人斤斤计较，小心眼揪住过去不放，从来不想如何化解她曾经的心痛，一句过去了并不能安慰弥补她们，也不明白女人是如何抱着重复的难过，为了舍弃不了的爱意再度复合，这样的感情终将迎来下一次痛苦的爆发。

爱情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中走到了尽头，大约那个时候，男人只会说一句：女人都是神经质。然后伤怀地投入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还要向她们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如何被上一任恋人折磨，要求更多的柔情来疗伤。

到底是谁折磨了谁？谁又委屈了谁？

四年的时光已经在何路歌和明南之间深深隔了道沟堑，她不想迈过去，也不想他走过来，今天晚上明南的电话，让她正视和他的一切，过去，他们曾经相爱过，真切的爱着对方，现在不该再见也再见了，即使有过误会也已经解释清楚，可是难过也是真的难过，她宁可忘记一切。

如果连他也遗忘了，该是怎样一种悲哀？

明南心里喃喃，她的难过他都懂，因为，他也是一样的难过。

当初的眼泪无法倒流，时光不会为了他们的小情小爱回溯，一切早已结束，早在四年前就已结束，他们只能假装互相忘记。

终于挂断电话，何路歌怔怔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才发现已是泪流满面，明明四天前的事她都记不太清，可是四年前的事却无比清晰，那些和明南在一起的感觉深刻如昔，岂是说忘能忘的。

一种后知后觉的悔意浮上心头，她甚至想冲动地拔回去，但是该说些什么呢？他们都有错，谁也没资格原谅谁，又如何重拾过去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