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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的气候，总是四季如春。

天气热时比不上康城的火辣，凉时又不如康城的寒冷。如果一个人降生的城市能够选择的话，肯定会选择安城这个不温不火的城市。

但是人的降生无法选择，就像从天上掉落的陨石，落在地上的那个角落各凭概率的眷顾。

对于林月芝这种被老天眷顾的人，如果不是爱情的原因，是不会到康城生活这么久的。所以，当她牵着女儿岳莺儿，携着老父林丰衍回到安城时，是闻着故土的幽香回家的。

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是母亲的忌日。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幸好有家底和勤勉的父亲，所以称得上衣食无忧，母爱的缺失也没有在心里留下过深的伤痕。但是西山坡上的那个土黄色的坟冢，仍然是她的牵挂。

小的时候，她看着小伙伴们慈祥的母亲，就想象自己母亲的样子，又把父亲对母亲的描述在心里充分发酵，直到在心里成长出一个月亮般的形象。她想象着这样一个月亮般的女人躺在冰凉的土地里，风吹日晒，就忍不住心疼。

这种心疼的记忆刻画在她幼小的心里，后来又加上岁月的浇灌，和生女做母的通感，变成了和故乡同等重要的牵挂。

所以，今天她回来了，她要给母亲的坟头增加一捧土。

莺儿站在母亲旁边，认真地听母亲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倾听外公对外婆的怀念，萦绕在一种神圣而肃穆的气氛中。

“妈妈，外婆什么样子？”

“莺儿和外婆一样，是个大家闺秀。”

“哦。”

莺儿似懂非懂地答到，然后蹲在外婆的墓碑前，帮着妈妈烧那堆土黄色的纸钱。她还不懂得大人此刻的沉重，她还从这种祭奠仪式里看不出人生的难处，还无法理解人生轮回的必然性和无限性。

此刻，她新奇的看着，也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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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暖了。

但是老年人的冬天好像还没结束。

岳平接到伏龙寺的来信，说父亲病得厉害。他处理好店铺的事情，就去了伏龙寺。

从上次萧北大烟案和父亲见面后，又过了一月。对于父亲这样的老年人来说，时间的逝去仿佛显化在燃烧的蜡烛上，越来越短的白色身体代表着每况愈下的精气神。

主持已经卧床了，但神志还算清晰。

岳平走在父亲的床前，把小僧人手里的汤药接过来，一汤匙一汤匙地慢慢送入父亲的口中。

那些黑色的、苦涩的汤药流入主持的嘴里，在喉头形成非常缓慢的跳动。

岳风看着父亲如同旋转的老驴，那般乏力疲惫，又如生锈的时针，那般举步维艰，眼里一花，又迅速咽下喉头的冲动。

此时只有无奈呀。

岁月像个无情的车夫，用鞭子驱赶着人往前走，好像前面有个绚烂的宝藏。可是，走着走着，走不动了，走着走着，掉进一个黑洞，再也看不见了。然后，岁月又更换了马匹，开始了新的一轮地抽打，再来一圈美好的憧憬。

可是，那个掉进黑洞的人在哪里，有谁会关心？

此时，岳风会关心。他不关心父亲能够留下的东西，只关心这个老人的生命。他就是自己的一根巨大的血脉，断了意味着剜心的痛，意味自己在世上的来源没了，意味着自己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汤药从主持嘴里流了出来。他闭了嘴巴，以示不喝了。岳平放下了药碗，继续坐在那里看着父亲。

“平儿。”主持的声音像从深渊传来，遥远而宿命。

“哎，父亲。”岳平再次朦胧。

“我，恐怕时日不多了。”

“父亲，别多想，好好养着。”

“平儿，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娘。”

“不，父亲，娘不会怪你的。”

主持缓慢地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自责。

“真的，父亲。我还记着，当初金掌拐说过，我娘临走之前给你留下话，说人世不能相伴，地下再续前缘。她爱你，不会怪你的。”

主持苍白的脸上，渲染出一抹苍老的笑意：“我快和你娘相聚了。小敏子，我快来见你了。”

岳平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淌下，但他压住声音，不让哭声发出来。

过了一会儿，主持对岳平摆摆手。

旁边服侍的小僧人说：岳掌柜，主持要休息了。

岳平擦了擦眼泪，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看着父亲的眼睛慢慢合上，那只老迈的身体好像变得很轻。

回福兴槚号的路上，岳平心里很伤感，觉得好像被凉水浇了个透。他裹紧外衣，急促地呼吸，步子软而乱。

回到店铺，泰福看见掌柜的模样吓了一跳，他立马扶住掌柜，关切地询问。

岳平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泰福怀里，大哭起来。

泰福猜出个大概，抱着掌柜，手掌在背后轻轻拍动，嘴里念念有词：“掌柜，别伤心了，谁也抵抗不了岁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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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

金秀和白虎卿卿我我地在一起。两人都是火辣辣的人，所以爱情也是如火焰般浓烈和直接。那些翻云覆雨之后，两人就像两块黏在一起的橡皮，时时刻刻都想在一起。

他们都是属于火性的人格，也没有别的什么大志。只想着跟着一个忠厚的人，再全身心地投入，以换取情感的呼应、稳定的生活。

现在来看，他们已经达到了想要的人生巅峰。有了亲人般的上司，有可爱的可卿，还有还算不错的生活。还需要什么呢？所以，他们的纵情显得理所当然，就像庆功酒一般，再高的兴奋和火热都不嫌高。这种感觉有点像冲浪，站在浪头上，还想要更高的浪头。

他们的孩子可卿，此时没在黑风寨，她留在康城，在李先生的学堂里继续读书。

这个小女孩和自己的父母简直是反向生长，现在金秀也默认了女儿过于温婉的个性，也开始顺延她的个性，培养她那种小家碧云的气质。

比如花儿、草儿、衣服、饰品呀，这些可卿喜欢的东西，她都尽量满足。她发现女儿对学堂里那些美妙的诗词很感兴趣，就给可卿买了好多类似的书。

在金秀的有意识的培养下，可卿也渐渐出落成一个美丽动人而且善于诗词的女孩。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可卿会在家里裁剪衣服，试着给自己做衣服；或者一件一件地试穿漂亮的衣服，那些做工精细的小旗袍勾勒出她逐渐有型的身躯；要不就是捧着一本蓝底的书卷，倚在窗前读，不时为书里的人物落泪。李先生说，可卿有有几分绝世佳人——林黛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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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三娘还是在主事黑风寨。

她和以前一样的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岁月染白了她的黑发，又把白发变成了根根发光的银丝，老年的她也有独特的美丽。

她没有过于曲折的心事，只有快入快出的心绪，这种畅快的人生，助长了她的健康。

萧地大烟案后，她回康城看过。不出几日，她又回了黑风寨。岳平也不拦她，就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球球这件事和衍生出的其他事，让岳平感觉人还不如活得畅快一点。所以，面对岳三娘的选择，他比之前豁达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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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尔已经和冯碧河商议定了一些事情，为后来的合作制定了初步的计划。

他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了恩师的青睐，显得格外兴奋，也格外珍惜。他也重新点燃了工作的热情，盼望着快点回到康城，处理萧北大烟案件之后、自己无暇工作而堆积如山的案卷。

他离开京城时没有实现对儿子的承诺，没有把儿子带到康城。儿子满眼不快，嘴里也一直嘟囔。里克尔忙安慰儿子，让他好好读书，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调回京城。

这次他说的不是假话。这是他和冯碧河商定好的其中一件事情。

但是在顺利成为冯碧河的左膀右臂之前，他还缺少一块有说服力的敲门砖。

这次萧地大烟案件虽然在京城给自己扬了名，但是因为庆王爷中间插一脚，冯碧河也不好在上面推荐他。

要不然就有点抱大腿的嫌疑，他一个个堂堂内阁阁老，有必要抱政坛对手庆王爷大腿吗？所以，这个时候，里克尔缺少的是一件大大方方署上冯阁老大名的敲门砖。

里克尔要快点回去找到这个宝物，这样他就能早点实现对儿子的诺言了。

而至于这个宝物到底是什么？是康城南街的物流中心吗？嗯，分量可能不够。是萧地自他上任以来基础设施的提升吗？嗯，和其他城市差不多，太过于千篇一律。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想清楚。反正以上只能作为打包赠送，不能作为主角。

而至于他在萧地这几年的个人成就，已经变成了一张数额惊人的银票，存在米国驻京的华帝银行里面了，在这个头戴欧式皇冠的银行里，还存着冯碧河的一份。这些都是他们应对天朝突然倒塌的宝物，以保证他们在异国他乡也能拥有现在的富贵生活。

这些都是里克尔、冯碧河等一干人等忙了大半辈子的劳动成果。

也是后来天朝倒塌的重要原因。

他们能如愿以偿，当个翘着脚的洋洋得意的蛆虫、然后在异国改头换面成为一个隐形富豪吗？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