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执着未必是件好事。

比安卡守候在属于琪亚娜的居所之前，任由时间逝去天色渐晚也不打算放弃，富有耐心是比安卡又一个优点。

眼看太阳逐渐往大地上坠落，远方的云朵被烧灼成了一片片血红色，一个小小的身影终于自道路的尽头缓缓踱步而来。

比安卡的视力极佳，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头洁净无暇的白发。

是她！

按下内心的雀跃，比安卡为了保持自己的矜持决定等琪亚娜自己过来，然而没过多久，比安卡就发现了异状——她为什么走得那么慢？而且……而且……

为了保证自己没有看错，她再三凝目确认，最终比安卡不得不承认，向这边来的那个人步履蹒跚至极，像是一个病危的伤患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认没认错人倒是其次，出于对这个人状态的不安，比安卡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想要去帮她一把，但没走多远比安卡就又停止了脚步，因为她与那双湛蓝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眼睛是映射心灵之光的窗口，此刻比安卡所见的是难以言喻的平静。

即使身体到了连行走都困难不堪的程度，即使她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嘶哑的喉音，那半睁的双眼依旧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平静得犹如万米之下的深海，在世间遗忘之所孤寂的永恒。

确实是她，琪亚娜?卡斯兰娜，但她的眼神不该是这样。

在影像记录中这位大小姐的眼神带着无比的骄傲，满溢而出的自信蓬勃得像是太阳一般在燃烧。

她应该是一旦起舞便可以诠释生命活力的战场之花才对，这份只差一步就可以归纳为死去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这位奇迹般的天才身上？

怎么能……这样？

与其说是失望，比安卡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或许还有几分痛心，到底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

背对着沦落的残阳，逐渐微弱的光芒为琪亚娜的身体轮廓描绘出了一轮金线，两点湛蓝在阴影中随着距离的接近愈发清晰。

比安卡抿着嘴看着接近的琪亚娜，决定还是先打个招呼：“你、你好，我叫比安卡?阿塔吉娜，抱歉打扰了。我是来……是来……”

是来找你打一架，这种话显然是说不出口了，比安卡正组织着语言，止步聆听着她话语的琪亚娜却再也支撑不住。

“你……好……”

与脸颊同样苍白的嘴唇只来得及回复这两个字，琪亚娜颤抖不休的双腿终于脱力弯曲，身体向着地面重重摔下。

比安卡下意识地将她接住，指尖触摸到琪亚娜皮肤的一瞬间，其刺骨的冰凉令她不噤打了个寒战，失坠的力道顿时无法制止，比安卡被连带着一起倒在了地上。

脊背接触到大地的痛感不算什么，这一瞬间挤占满比安卡感知的是扑倒在她身上的琪亚娜。脆弱，易碎，仿佛一捏就能令她骨肉成泥，触觉反馈给比安卡的信息使她不安，心底一片茫然的她甚至忘记了起身。

直到远程监护着琪亚娜的研究人员匆忙赶来将她带走，两个女孩的初次会面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

比安卡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宿舍的，一路上她的脑海中一直在回荡着那几个研究人员的对话。

“实验体的情况急速恶化，不应该再放任她独自生活，建议汇报主教将她转入专门的看护室。”

……世事无情。

……

幽兰黛尔自回忆的涡流中骤然回神，圣女依旧在平板上书写着，红茶的热气却早已不再冒出。

时间啊，可以改变万事万物，却为何要单独把她永远定格在那一瞬？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问道：“依阿塔的所作所为，是你的指示？”

圣女批示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冲幽兰黛尔一点，随后又埋首继续工作。

“是我的请求，有任何惩罚我都接受。”

“那她变装成你的模样去找实验体K423的麻烦，也是你的意思？”

“那就是她的手段了，不这样你也不会轻易纵容她胡作非为，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一厢情愿的觉得圣芙蕾雅可以成为圣女的容身之所，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去尝试证明，结果就得到了这种答案。对这出滑稽的闹剧，有什么可谢的？

幽兰黛尔从圣女身上所得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挫败感。她的眉毛微微拧起，声音有着些许低沉：“所以你早知道会是这样？”

“毕竟我是当事人，而你又没有我这样的状况。”圣女的声音分不清是空灵还是空洞，“一个人刚好，再来个一样的，那就太多了……”

这话算是切入重点了。

“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做出对得起圣女之位的功绩。”

“不打算顺便解决些个人恩怨？”

“不打算。”圣女的书写着的笔尖顿止，她缓缓坐直身体轻吐一口气：“而且我没有个人恩怨要解决。”

“琪亚娜?卡斯兰娜！”幽兰黛尔的声量陡然提高，这一瞬间她才像一个年轻的少女，而不是那位纵横天命的战神。

圣女用她那仅剩一片虚无的双眼注视着这样的幽兰黛尔，而后者毫不示弱地回敬以严厉给她，工作完毕没有了书写声的房间更加寂静，两者间的气氛像是要凝固一般，一如她们在夕阳下的初遇。

圣女并没有让僵持持续太久，她低垂眼睑主动选择了退让。

“我选择没有根据的复仇之路，就能让你，让你们开心吗？”圣女说。

情绪的失控很快便被收敛，重新恢复为天命最强战士的少女带着一缕悲伤：“至少那样，我们还可以将你拯救。”

“谢谢。”

“谢谢”和“对不起”大概是圣女十岁之后的人生，说得最多的两个词汇了，与她相处了多年的幽兰黛尔了然这一点，露出更加无奈的苦笑。

“但是那个女孩真的不欠我任何东西，你也明白的吧，比安卡。”

幽兰黛尔可不买圣女这一声“比安卡”的账，她沉默着并不回应。

圣女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她现在的生活，深爱着她的亲友，都是她用自己的真心和努力换来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更说不上夺走二字。至于她的相貌和名字，世界上长得一样或者名字一样的人应该也不少，就算这么巧都跟我相同了，我也没道理找她麻烦。”

“但她的名字是你的父亲给她……”话语出口的瞬间幽兰黛尔就后悔了，但可惜覆水难收。

然而圣女的神色如常，眉头甚至都没动一下。她心上的裂痕从没有过闭合而是彻底的腐烂，带着整颗心脏一同破败成了满地的灰烬，所以她能毫不在意地将其剖开，因为早就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那是我父亲的自由，我同样没有理由憎恨。”

自我将可以仇视的理由都全盘否定，那在感受不到任何悲喜的如今，这条残破的灵魂又要如何在这世间存在？

这就是幽兰黛尔时常质疑那段相遇的理由。

如果不曾与你相遇，不曾见证你的路，我也不必一次又一次地明白自己的无力。

已经拯救过那么多人，却唯独无法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