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困倦的面容难以掩盖——她自己也无意掩盖——幽兰黛尔清楚自己打扰到她的休息时间了，虽然还有些许话语想谈但现在已经不是时候。

关于接下来的安排，幽兰黛尔选择长话短说：“我对你的承诺永久有效，之后的一切指挥由你进行，我会配合你传达命令。”

这是过于慷慨的馈赠，其大度的程度已经不能单单用人情来解释，圣女没有名为自负的东西，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丝也早已湮灭在不堪回首的过往中，她不想对幽兰黛尔的想法做任何揣测。

“总之先去休息吧。”圣女眨了眨干涩的眼眸说道，“等休息好了再说。”

“好。”

艾丽娜依旧守候在门外，这位黑发绿瞳的日耳曼人送走幽兰黛尔后，一路跟随着圣女送她前去休息。

走廊的一侧由一片完整的落地窗组成，之外便是灯火辉煌的天穹市全景，身居最高处鳞次栉比的城市建筑一览无余。

过道上只点亮着柔和的暖光，与外界的霓虹耀眼分外难以协调，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在窗外的华灯照射下，于墙壁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艾丽娜与圣女保持着适宜的距离，眼睛不曾稍微移动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严格来说，她是圣女十岁后的监护人，即使并不那么合格。

琪亚娜——那时她还允许别人称呼她的名字——无论再怎么天才，但到底还是个年幼的女孩，或许在战斗方面有着不凡的造诣，但要独自一人生活，且不说孤独寂寞光是吃饱穿暖都是问题。

所以奥托专门从第一研究院调用了艾丽娜来照顾琪亚娜的生活起居，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真正的目的在于要她在最近的距离，好好培育这个有着巨大价值的研究对象。

女武神部队的编制中，C级人员大多是正在培养的后备人员，无论是否拥有才能都会很快离开这个位置，只有部分不上不下的尴尬家伙会长久停留在这里，悲哀地挂着天命女武神之名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

B级女武神则是天命部队的主要构成，不论是大的部队还是小型团体中，她们如同沙粒般会聚成为了天命对抗崩坏的坚实基础。

再往上的A级、S级女武神就是天命最为强大的中坚力量了，两者虽然有着巨大的差距，但对于后勤和处在底层的战斗人员们来说，其中的差别也没那么明显。

不过也没必要在严苛艰难的女武神晋升之路上纠结，如古语所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奥托所创立的女武神制服同样如此。

作为体内崩坏能低下或者干脆就是普通人的D级女武神，除了战斗之外还是有向上攀登的机会的。

“特殊受勋”是在A级、S级和D级中存在的机制，前两者多半是立下赫赫战功和达成某种成就所得，而D级的特殊受勋则更像是“专业证书”。

从神机制造与维护到女武神体内崩坏能调养等等，天命有着二十一个不同的专业领域，而在这些另类战场上奋战的多半都是D级女武神，随着知识能力的增进天命会有专门的部门进行考试，通过即可获得特殊受勋。

且这勋章还划分星级，入门的一到最高的五，不管是哪个领域能抵达五星勋章，都会由主教亲自授予，这在天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代表那个人即使无法战斗，但其价值对于天命不次于任何A级女武神。

而艾丽娜，一介无法使用崩坏能的普通人，她的特殊受勋有二十一个，其中十三个装点着五颗星辰！

这等成就放眼全天命的科研人员中，能与她比肩的也只有一个人，纵使与寥寥数人的S级女武神相提并论，在奥托眼中艾丽娜的地位也只高不低。

“S级价值的D级女武神”，这句话绝不是过头的美称，相反还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将她贬低。

即使是卡斯兰娜与沙尼亚特的混血，启用这种人才加以照看也未免大材小用，这在当时引起了研究所不少同僚的非议——当然主要原因是因为艾丽娜的工作都交给她们了。

没有人知道主教是怎么想的，只是艾丽娜觉得是奥托看重了她身上尚存的人情味，没有如同大多研究者那样，在长年累月的进行的人体实验之中丧失了身为人的温情。

然而奥托这份百年难遇的“善意”却并没有被琪亚娜接受，“这是她的觉悟”——把艾丽娜轰出家门前，十岁的小小女孩是这样说的。

艾丽娜并不知道那所谓的“觉悟”是什么，她也没打算去了解，主教的任务不可违背，小公主的意愿同样不可动摇，那么她就选择了折中的办法。

成为琪亚娜的邻居，她出门便出门，她归家便随之一同。

这位天之骄女也并非不讲道理，清楚艾丽娜是奉命而来，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半无视了她的跟随。

有了良好开端问题算是解决了一半，互相熟悉后艾丽娜又进行了数次谦卑的“进言”，琪亚娜到底是同意了以艾丽娜制定的作息表来学习和训练。而之后的饮食问题，就算现在有后起之秀能与艾丽娜一争高下，但当时的天命厨艺第一之位她总是能够拿下的。琪亚娜以自己的黑暗料理折磨自己的胃好几天后，还是选择了弃暗投明。

这份保姆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唯有一点例外，“不能陪伴她”，艾丽娜可以与她一同出行、为她做饭。但最多能够做的只有观望，再进一步便会遭到琪亚娜的抵抗。这条毫无回转可能的底线横亘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逾越。

这种近乎于圈禁自我的态度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岁女孩身上，不用说也知道症结在那个“觉悟”之上。遗憾的是艾丽娜当时并没有探究的想法。

目前的现状足够完成主教的任务，她是如此的判断的，虽然对于琪亚娜多有同情，但循循善诱的打开她的心灵再善加教育使琪亚娜走上正道？

艾丽娜看来这并没有意义，天命的黑暗没有比她这样的科研人员更加清楚，天赋卓绝的卡斯兰娜末裔未来不过也是主教摆弄在世界这个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如果她成长为一个良善之人却不得不与这深不见底的幽暗同流合污，届时的痛苦只会是更上一层楼。

就这样不施加给她多余的恶意，让她自己成长就好。

……时至今日，艾丽娜都在为当初自己的退却而悔恨。但从亲手将琪亚娜送上实验台那一刻起，她这一生便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琪亚娜本可以不必遭遇那一切的，不必在无间炼狱中挣扎，不必在绝望中落下深渊，不必失去历经劫难后好不容易得到的挚友，这一切都不必发生，仅仅是需要艾丽娜多靠近她一点，让琪亚娜在面临人生最大疑惑之时不要连个能够讨论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做出了最极端的决定。

刹那间思绪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回归现实却发现这短短的道路才走了一半。圣女突然转过身来，艾丽娜来不及收敛情绪，两双眼眸就这样撞上了视线。从那空无一物的湛蓝镜面中，艾丽娜只能看见一脸沉痛的自己……

“有劳你七点通知幽兰黛尔……”圣女重复着刚才被无视的话，“让三大军团的士兵回到原岗位，只留下不灭之刃与我一起前往圣芙蕾雅学院。”

艾丽娜将悲哀的情绪收敛，躬身道：“是。”

这场会面终究还是会到来，但绝对不会如依阿塔所演绎的那般歇斯底里，圣女早已没有了那样激烈的情感，如果要做一个具体的形容，艾丽娜遥望悬挂在苍穹之上，那遗世独立地绽放光明的弦月。

那圣女的心绪就是这清冷月光下的一缕微风，平淡寂静得仿佛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