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满月接到电话，迷糊中看到是希炜来电。

“我不想和你吵架，”电话那头，没头没尾，就这样说道。

这句话听着实在耳熟，满月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拿住话筒，听希炜说下去。

“白天的话，并不是我真心……”说到此，希炜顿了顿，“不全是。”

满月侧头对着话筒轻轻笑出声来。

“你不生我气？”

“我总希望你对我发脾气。”

“你不怪我？”希炜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她足够了解满月，这一刻却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我总不信这世界上有不争执的夫妻和不吵闹的朋友。你以前，总把我当小姐。”

听到这里，希炜不出声，绰绰的哭泣了起来，反过来教满月着急，安慰起她。

两人“噗哧”一下都笑了起来，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挂掉电话，满月睡意全无，也不知该不该怪这个恼人的希炜。她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我总不信这世界上有不争执的夫妻和不吵闹的朋友。”

她与梁景仁是这关系中的哪种？在今日以前，她会觉得与他必定是恋人关系，朋友之上，夫妻之下。但今日之后，她思绪踟躇，他有好多她所不了解的方面，来往期间，她甚至没有留心要去了解过这个人，就已经让他走进了自己生活。

可怕。这个梁景仁似是秋日潺潺溪水，悄无声息的渗透进她的生活，从一开始，叫人毫无防备，回过头时，二人关系已经变质。

梁景仁呢？

他一个人躲在医院办公室里，值班护士见她房间灯还亮着，敲了敲门：“梁医生，又不回家吗？”

梁景仁稍微坐正，目光盯着电脑屏幕，没有抬头，“有个病例。”

然而，哪有什么病例呢。屏幕上面漂着几只气泡，从左至右，从下至上，已经进入屏保。

今日，他实在不想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不过是市中心的一套房子，三室两厅，一厨两卫，钢筋水泥，黑白沙发……他去那里，不过占用半尺不到宽的沙发，他连卧室都极少进去，哪里是个家。

梁景仁把手交叉放在脑后，想到满月。

他脸上透出一丝苦涩。

所谓复仇，干脆点应该白刃出红血，再次也是叫仇家低头认错，求生不能。如今，像他这样，算什么话！

最初的计划，应该只是让她爱上自己，一如当年自己的母亲爱上满维江一般，计划的终点应该是满月的肝肠寸断，自己的毫不留情。

此时此刻，梁景仁觉得自己十分荒谬。恍惚之间，周围光景仿佛回到了他六岁那年那个超热湿闷的下午……

梁景仁第一次和满维江见面是与爸爸妈妈一起在当地一所高档茶馆里，那时候他还叫梁犇。

三人一落座，中介魏先生就开门见山向他父亲梁渠介绍：“这是中维建设公司的满总。因为某些原因，需要找你们代孕。”

满维江如检查货物一般，一双鹰眼扫视着眼前的一家三口。

梁犇紧挨着父母坐着，怯怯的看着这陌生而华丽的茶馆四周，梁渠夫妇低着头不停的喝茶，竖着耳朵听魏先生介绍。

“价钱是之前谈好的十万。”

“嗯。嗯。”梁渠低着头答应着。

这时候，满维江旁边的邹群均发声说话，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必须先离婚才能拿到代孕费。”

梁渠一惊，端到嘴边的茶杯停住了动作，猛然抬起头来，怀疑刚才自己听错了那句话。母亲赵慧萍也跟着抬起头来，这时候她才看清这个坐在对面表情冷淡的满维江。

邹律师又一字一句重复一遍：“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先离婚，才能拿得到代孕费。”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证委托人的权益。以防最后你们不按照约定私自留下孩子，而且代孕期间，你们最好不要见面。”邹律师的语气冷冰冰，像是谈论一件在寻常不过的顾虑。

“你看，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梁渠说着抱起梁犇往满维江跟前凑了凑，证明他们夫妇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绝不会留下代孕婴儿。

满维江看了一眼着梁犇，有一瞬露出温柔的神色。

邹律师打断梁渠：“一定要离婚。”

双方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魏先生见状，生怕坏了这笔生意，从中充当和事佬角色，两头劝说各让一步。

“您这要求，确实有些为难。不然……”他话说一半，看了一眼满维江，两人眼神正好对上，魏先生谄笑着对着满维江继续说道：“不然，您加到十一万？”

说罢，看了看身边的梁渠，但是梁渠只是低着头不做声，一只手紧紧的抱着梁犇，另一只手抓着妻子。

魏先生见这意思，认为梁渠是嫌少，于是又大着胆子要求：“十五万？”

梁渠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拉着妻子要走。

眼看梁渠和妻子就要走出门，满维江突然开口：“三十万。”

魏先生一听，两眼放着绿光，赶紧跟着说道：“这个价格已经是市场上难得一见的高价了，不行我们就找其他人了。”

梁渠生气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种卖老婆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有钱真的就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好，就三十万！”万万没有想到，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赵慧萍，一旁的梁渠顿时懵了。

“慧萍……”

“你不想拥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了吗？”

“可……”

赵慧萍打断梁渠，“等一年后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周后，梁犇的父母瞒着亲戚朋友，当然也包括梁犇。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的抚养权毫无争议的交由梁渠抚养。

梁渠带着梁犇回到老家。

那个时候，梁犇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从茶馆之后就不回家了，他去问父亲，父亲也只是紧缩眉头，咬住嘴唇不说话。

过了一个多月，父亲取回五万块代孕费，收到钱的那一刻，梁渠心情十分复杂，这五万块，说明她的老婆已经成功受孕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那夜，梁渠在家里把自己喝的烂醉，砸烂了一桌子碗盘，吓得梁犇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开始的时候，每周母亲还会时时往家里打电话，一方面询问梁犇过的好不好，另一方面还会跟梁渠继续憧憬策划着一年后的美好生活，到后来渐渐的一周几次，变成一周一次，最后变成梁渠打电话，赵慧萍草草几句就打发掉的地步。

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梁犇有时候会在自己的小房间，透过门缝看到父亲梁渠一个人神情空洞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喝酒流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小年纪的梁犇，不能理解父亲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只是隐隐觉得，或许父亲的越来越沉默和母亲不在家有关。他很想去找妈妈，可是又怕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会让父亲更加难过，于是总是隐忍着。

终于到了那天，父亲头天晚上接到魏先生电话，通知他赵慧萍已经生产完毕，可以来接她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来好好梳洗打扮，还为梁犇做了他最喜欢的番茄蛋面，“等你吃完面，我们今天去看妈妈，好不好？”梁渠看着正在吃面的儿子笑眯眯的问。

梁犇听说终于要可以看到妈妈了，十分高兴，一顿囫囵，一碗面下肚。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年多没有见过自己母亲，思念程度可想而知。梁渠心疼的摸着梁犇的头，眼神中的温柔恢复如初。

梁景仁的回忆到这里，痛苦的用双手捂住脸，弓着背，双肘抵在膝盖上，用腹部深深的吞吐着空气。

那一天，是改变了他人生的最重要的一天……

那天，父亲又接到魏先生的电话，电话里面魏先生焦急异常，开口就说：“你快到槟湖海苑来，赵慧萍不肯交出孩子，正在这里要死要活！”

挂掉电话父亲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渐渐又变得如在家中喝酒时候一般空洞，梁犇心中害怕，连忙拉了拉父亲衣角。梁渠努力振作，带着儿子赶去槟湖海苑。

十月而已，竟已经有种白云苍狗，世事变迁的仓惶寂寥之感。

他和父亲一起抵达的时候，只看见面色苍白，精神不佳的母亲正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靠在阳台上，半个身体都在外面，梁犇不能理解，母亲手中为什么会抱着一个婴儿。

距离半米的地方站着邹律师和魏先生，，母亲见到父亲和自己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怪叫道：“谁让你叫他们来的！！叫满先生来，我要见满先生！”

“我已经联系过他了，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你先从阳台上下来！”魏先生试图往前一步抓住赵慧萍和她手中的孩子，可是还没有等他迈出脚步，赵慧萍的身体就更往外伸出一些，“你不要过来，你再靠近我就带着这个孩子跳下去，大不了一拍两散！他不要我，也别想指望留下这个孩子。”说着又突然开始嘤嘤嘤的哭泣起来，口中还碎碎念着：“宝宝好命苦，宝宝好可怜，你一出生，爸爸就不要我们了……”

母亲疯疯癫癫的模样，梁景仁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有一瞬，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妇人，是否真的是自己记忆中温柔的母亲，他不禁对着赵慧萍大喊：“妈妈！”

待他要再次拨通电话和对方理论的时候中介魏先生打电话给他，开口就说：“你快到槟湖海苑来，赵慧萍不肯交出孩子，正在这里要死要活！”

“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没有有权有势的父母，没有体面优渥的工作，没有可以依靠的权贵亲友，我们只有彼此，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的生活，更努力的相爱。”

“等一年后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在城里安顿下来，犇犇可以有城市户口，他可以上重点小学、中学，如果他争气还可以读大学。”

……

挂掉电话梁渠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想起他和赵慧萍的曾经，那些穷苦日子里互勉的话语犹在今日，十月而已，竟已经有种白云苍狗，世事变迁的仓惶寂寥之感。

他和儿子一起赶到槟湖海苑的时候，赵慧萍正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靠在阳台上，半个身体都在外面，她还没出月子，面色苍白，精神也不佳。距离半米的地方站着小郭和魏先生，见到来人是梁渠跟梁犇，赵慧萍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怪叫道：“谁让你叫他们来的！！叫满先生来，我要见满先生！”

“我已经联系过他了，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你先从阳台上下来！”魏先生试图往前一步抓住赵慧萍和她手中的孩子，可是还没有等他迈出脚步，赵慧萍的身体就更往外伸出一些，“你不要过来，你再靠近我就带着这个孩子跳下去，大不了一拍两散！他不要我，也别想指望留下这个孩子。”说着又突然开始嘤嘤嘤的哭泣起来，口中还碎碎念着：“宝宝好命苦，宝宝好可怜，你一出生，爸爸就不要我们了……”

梁渠和梁犇站在一旁，还没有完全理解现场的情况，但是看着赵慧萍着疯疯癫癫的模样着实吓坏了年纪尚小的梁犇。

他不禁对着赵慧萍大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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