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随即像火山爆发一般，充斥其间的深不可测的恐惧和痛苦犹如岩浆一般肆意流淌。地上响起他们疯狂的奔跑声和急促的翻滚声，我们的整个上方都飘荡回响着他们经久不息的嘶吼哀嚎声。丁警官从石雕一般的姿势中缓和过来，他指着仍在格子里袅娜升起的青烟，以一种与警察不相符的颤抖的语气向我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

头顶上方的声响骤然停歇，重新归于平静，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令人心悸的死寂。我无法想象上面此刻的场景，我也来不及去想，因为我惊讶地看到那些青色的犹如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般的浓烟竟悄无声息地又从地板的细缝处汩汩而入。它们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透出一股子气宇轩昂的劲头，放佛在宣示着它们的凯旋。我的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从没有见过出去的青烟还能原道返回的。我一想，不对。这绝不是什么青烟，应该是某种无比细小的生物构成的群体。脑子里正闪过这个令我大吃一惊的想法，那浓烟已在格子上方四散开来，最先飘散到我和丁警官面前的那一缕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打量起我们。接着，一股浓烟在我们身上缠来绕去。我当即屏住呼吸，生怕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会触怒它们，就这样，我紧闭眼睛，纹丝不动，等待命运的仲裁，我想，它们收拾完上面，现在轮到我们了。说是纹丝不动，其实那是自我抬举罢了，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无法抑制地颤动。额头上的汗水簌簌而下，就像下暴雨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过度的麻木导致我感觉不到死亡时承受的痛苦。而现在只是我依依不舍的灵魂在与死前的最后一站作最后的告别。眼前的一切朦胧而又恍惚，丁警官的灵魂正在打量着自己，好像在检查身体有无残缺，而那些青烟正像一条条青蛇一般无声无息地钻进墙壁青砖的罅隙里。李木槿躺倒在地上，依然昏迷不醒，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逃过一劫。

丁警官的灵魂伸手拍了拍我的灵魂的肩膀，一边拍一边似乎在冲我说着什么，可我完全听不到。他急切起来，用手拧着我的胳膊，我的灵魂不禁朝他发笑，笑他的徒劳。我从钻心之痛中惊醒过来。对于自己的活着，感到不可思议。

“我还活着？”我说。

“是，”丁警官惨然一笑，“我们都还活着。”

他黝黑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放佛那些青烟蕴藏其间。他额前的头发湿透了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上。他放佛片刻间瘦了十斤似的，显得憔悴、虚弱，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他以一种惊魂未定的极其疲惫的语气说道：“我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没有吭声。我何尝不是。

丁警官有气无力地俯身要将李木槿转移到相邻的另一间格子里去，他表示那样心里踏实一些。我也有气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我像被抽去了全身骨头一般瘫倒在地，独自想着心思。这时，李木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对我跟丁警官的状态感到震惊。等她听完丁警官向她描述的一切，她好似又一次从昏迷中跋涉归来。

头顶的地板上传来一阵阵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人的两只鞋跟上还钉了鞋掌，与地板相撞时发出哒哒的声响，听来让人很是气躁。估摸到达客厅时，先到那个人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双脚像是被烫着了，像受惊的龙虾，急速后退，停顿片刻，又轻声向前探了几步，又急急后退，显得犹豫不定。他朝后面大喊：“快来，快来，血吸干了！”

“鞋掌”像骑着快马哒哒哒哒地奔至客厅，突然像马失前蹄一般扑通一声栽倒于地。随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去，一边狂奔一边时不时地惶叫，速度之快赤兔马不能望其项背。

令我疑惑不解的是那些“青烟”居然放过了我们。“奇怪，为什么这些青烟偏偏放过我们呢？”李木槿抢先将我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猜它们是分善恶呗，知道那帮人是人渣，我们是警察，是好人，它们分得清。”丁警官说。

李木槿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又太过于离奇，我还没有从惊惧中彻底缓解过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阵希望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头脑清醒起来。过了一会，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开始有所好转，脑子也像冻土化冻一般，开始活络起来。于我而言，丁警官的话完全是戏谑之言，若是他的话成立，那这青烟非仙即神，专司除暴安良。我不禁哑然失笑，在我看来这些青烟之所以选择性地攻击地板上的那些人当然不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本能。与蚊子吸血，老虎吃肉别无两样。

“那些人之所以被它们攻击，一定是他们身上有某种特质，”我说，“只不过，那种特质暂时不被我们所知而已。”

“听你这么说来，倒觉得有几分道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着这里吧。”李木槿说。

这时我反倒冷静下来了。既然我们并不具有青烟攻击的特质，也就意味着我们暂时性命无虞。况且这些格子虽然不是太过宽敞，但每一个呈现正方形的它们也有一米七开外的宽度，我不必试就知道自己想要叉腿蹬步而上是决计办不到的。我让丁警官试试，他当即又惊恐又尴尬地摆摆手，他说不要说自己腿短够不着相对应的两面墙壁，即使能够着他也不干，打死也不干，“一想到要将双手分别抠进青砖的缝隙里，那些青烟会怎么对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说。

我又看了看李木槿，就好像我的目光通了电一样，她一接触到就被电得头直摇晃。我双手一摊，说那怎么办，上又上不去，进呢前途未卜。李木槿叹了口气说，还是暂时呆在这边，再想办法吧。丁警官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那汗水一直时不时流到他眼睛里，模糊他的视线。“不过，我倒是真的挺好奇，”他看着头顶上的那道地板细缝，“也不知道上面那些到底什么情况。”

“来的那个人不是叫的很清楚了吗，还能是什么情况。”我说。

“听倒是听清楚了，不过我想亲眼见识一下他们的血到底被吸干到什么程度，”他说，“说实话，我无法想象那些青烟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几个大活人吸干，再说，真要吸干那不就成了木乃伊了？”

李木槿说：“从后面两个来的人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被完全吸干了，要不然他们不至于那么惊恐，不过，我也特别纳闷，烟怎么会吸人血呢，太不可思议了。本来陈家园林的妖气已经够恐怖的了，没成想他家故居下面的青烟更加恐怖。我甚至无法想象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谁告诉你们那是青烟的。”我说。

“不是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然不是，烟怎么可能会吸血，就算它吸血，吸来干嘛，它又不需要填饱肚子。”我说，“再说，你看见世上哪种烟飘出去还会原路返回的。”

“你也不能这么说，你也不是没见识过，简村这个地方邪性的很，依我看根本就不能用常规思维来理解它，外头的那种妖气就已经那样不可理解了，更何况这里面，说不定，”他迟疑了一下说，“说不定这里的青烟正成妖了呢。木槿，你说是吧。”

李木槿不置可否，过了片刻，她才一脸茫然地说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她瞥了我一眼，说：“你说不是烟，那是什么？”

“世上有没有妖魔鬼怪，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遇到过，所以我不信，”我说，“不过，你们要说这所谓的青烟是妖怪，那我可不答应，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那是飞虫，可不是什么青烟。”

“什么，飞虫？”丁警官瞪大了眼睛，“你当我是瞎子吗，要是飞虫，离我那么近，我会瞧不出来？这怎么可能。”

李木槿说：“就算你说的对，可要是飞虫的话，它们吸干了好几个成人男子的血，肚子也撑大，一定会变得圆鼓鼓的，那再小的飞虫身体也会膨胀变大，不可能飞过你们眼睛的时候还不被发现吧，丁警官的视力可不差。”

“丁警官的视力我不怀疑，不过，丁警官有没有发现这些所谓的青烟分了几股出去的呢。车轮作战难道不能很好地解释你们的疑惑吗。再说，难道你们以为仅仅只是我们这一个个子的飞虫全部出动了吗，有没有想过这些格子墙壁青砖的罅隙都是相同的，也就是我们看到的青烟可能是来自周围所有的格子。”

“那按你所说，这些飞虫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躲藏在这些格子墙壁里，它们不可能凭空而来吧，也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还有它们靠什么为生？”李木槿一口气说道。

“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我猜它们一定与之前在此培育的“鬼脸黄花”有关，要想彻底解开这个谜我觉得可以静观其变，我相信它们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到那时，我们跟过去说不定可以一探究竟，问题是你们敢不敢去。”我故意用轻蔑的眼光瞟了两人一眼，说，“反正我是铁了心要去的，为科学献身，我唐某人那是在所不惜的。”

“呦，呦，呦，瞧这话说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还为科学献身，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我嫌脏了我的耳朵。”李木槿用手拂了拂马尾辫，轻轻甩了甩辫子，接着笑骂道，“你个假和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憋着什么坏水。”

“我肚子里只有下水，没有什么坏水。”我说。

李木槿一记无影腿就朝我招呼了过来：“还使上激将法了，说得我们这些警察好像都贪生怕死似的。对了，到现在你还没有说那个什么“鬼脸黄花”趁现在有时间赶紧说来听听，再不说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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