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不想回家。

一个通宵没睡，我并不觉得那么困，我只是有点儿累。

如果回去，顾先生会哄我的吧？

其实，那些解释，听起来也很累。

我只想安静地吹吹风，然后，大概就好了。

其实我只不过是自己心里有点儿难过而已，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值得解释的。

我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夜风很凉，凉到发冷。在我认识高天澄的那个冬天，也很冷，可是那时候的冷，是从外面往骨子里面冻，起码一颗心还是热乎的，和他看完电影走在马路边的时候，我还是愉快的。后来被顾先生带回去，我没有机会把那条围巾还给他，于是保存了很长时间，一直到……

所有的一切，却都已经变了。

今年的朔风依然冷，可是人，寒意却是从骨子里往外面透。他在成长，而成长终有一天变成了一场无法回头的伤，谁也愈合不了这样的伤痕。

码头的风吹在我的脸上，脸上凉凉的。我以为自己落泪了，可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脸上，却是干的，什么都没有。

我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车里。东方已经渐渐显出了鱼肚白，太阳似乎就要升起。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我把座位放倒，躺在上面，把脚架在前面，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很多，以至于很多事情，全部都开始变了。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我居然，没有再胡思乱想，就这么躺在车里，放空了思维，睡着了。

太阳终于从江面上升起来了，半江瑟瑟半江红。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早上八点钟，我睡了大约两个小时，居然感觉自己休息得挺不错的。

我从座位里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见纪斌站在江边，面对那半空中尚未完全升起的一轮红日，逆光只有一个颀长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力极好。我刚一打开车门，他就听见了，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大冬天，码头上的物流比较少，卸货的工人还没有来上班。周围寂静无人，我看了看远处的江面，轻叹了一声，拿出了手机。

首先，打电话给私家侦探，询问我上次拜托他查访的事情。

当时高天澄叫我帮他担保借贷的时候，给我看了他在英国的房产证明和照片，所以我托钱山帮我找私家侦探，调查他在英国那边所有的人脉和房产证明的真伪。

钱山那边找的私家侦探给我答复，说他在英国那边的情况比较糟糕。上次回来的那一年，他本来是已经读完了中学，准备申请读大学，但是回去以后，已经通过了申请的大学，他没有去读，他开始混迹于当地的酒吧和赌场，在当地的小地方，臭名远扬。

后来因为跟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有感情纠葛，被那女人的黑人老公拿枪追杀，所以他才去了法国。他拍的英国的几处房产，其中一处是租住的，另一处原本是他的，但是后来因为欠下赌债，卖了。还有一处，根本就是随手街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法国那边，私家侦探也找了人帮我查访过了，他的确是在一所不知名的野鸡大学学了一点不入流的美容课程，但是正如他所说，并没有攒下什么财产。因为高四爷彼时已经倒了，而萍姐也开始败落，他失去了靠山和资金来源。

他在法国鬼混了一些时候，实在混不下去了，所以回来了。

倒是回来，还能装一下贵公子，操一口流利的英文，骗骗荆南的女孩子。

据钱山说，他这段时间，泡的那些女孩子里头，甚至还有那种干干净净的女大学生。

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自以为钓到金龟婿了么。

然后，我打电话给了信贷公司的老板。

顾先生在荆南混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有来往的，不管怎么说，即使一开始是被高天澄蒙骗了，等我照上去的时候，也得买我和顾先生几分面子。我这种情况下，既然做红酒生意是假的，什么策划文案之类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于是要求信贷公司收回贷款。

如果他不还贷款的话，下一步，就是告他诈骗，冻结他在国内所有的资产，强制还钱。

我的心，已经开始冷硬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对纪斌说，走吧，我想回家了。

我的家，依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能感受到的，最温暖的港湾。

我径直进屋上楼，刚推开二楼的门，就看见顾先生合衣躺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他忽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他的下巴上有微青的胡茬，看样子，他这一夜并没有休息好。

我愣了一下，站在玄关换鞋的地方，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踢掉脚上的靴子，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家居拖鞋，走过去，“向桢，你昨晚没回屋去睡？”

他摇摇头，“我在等你。”

我轻叹了一声，伸手去摸他的下巴，粗粝的胡茬扎着手上，他起码有两三天没刮胡子了。

“你这样，看起来像个大叔了。”

他不做声，抱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柔软的小肚子上。

“等我做什么，有事要和我说么？”

他摇了摇头，“不做什么，不过我老婆夜不归寝，大晚上的跟花脚猫似的到处跑，外面这么冷，我不放心。我当然要在这里等着，我能睡得着么？”

我心里最柔软的一隅忽然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触动，“我要是今天一天不回来，明天也不回来，你就这么一直等么？”

他看着我，“你不回来，我就等。”

我的手指从他的眼角眉梢抚过，把他眉心微微的皱纹抹平，轻叹一声，“那我能不回来么！”

如果早知道他一直在这里等我，我大概根本不会去码头上。他也很辛苦，一样是一夜没睡的，我舍不得他这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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