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泛黄的病历，近乎褪色的手写病历卡，赵院长一手扶着老花镜，一手接过，还没看到最后，脸色就有些变了，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你从哪里来的这东西……”

他不光手抖，连声音也是跟着颤抖的。

我撇撇嘴，大言不惭，“从你办公室的资料柜子里拿的。”

“你……你们……”

他的嘴唇动了好半天，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估计顾先生也是不敢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太激烈，万一要把他给气出个好歹来，可不好。

顾先生笑了笑，语气温和，“赵院长您别急。当初这件事，您也是被逼无奈的是不是？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帮个忙，帮我们证明一下，这件事，确实是弄错了的。当然，这个说辞，您想怎么说都行，如果说只是医院抱错了，您也没做错什么，是不是？”

赵院长依然脸色灰败。

我于是顺着顾先生的话说下去，循循善诱，“当初顾太太来找您，想置我于死地，您没有对我动手，我就知道，您的心，一向都很正直。现在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可是，我们依然应该还事实一个真相，对不对？”

赵院长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顾先生把那一张病历单收起来。

“赵院长，当初您犯下这个错误的时候，我知道您也有您的苦衷。现在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也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让一个错误永远埋藏吧，特别是这个错误，已经被人发现，早晚都会公之于众！”

是的，这个错误，如果由赵院长亲口解开，是最好的选择。赵院长从三十多年前，就是荆南最好的妇产科医生，到现在，他的资历和水准，在荆南是有口皆碑。

但是，请他来亲口承认这件事，对于顾芳懿来说，就是宣战。

其实，早就已经到了要宣战的地步了。

赵院长一直盯着顾先生的名片看，那上面的“顾向桢”三个字，好像灼伤了他的眼睛一般，他看着看着，忽然把老花镜摘下来，一双干枯的手捂住脸，老泪纵横。

“当初……是我鬼迷心窍，爱上不该爱的人，我这一辈子，做了无数的努力，救死扶伤，我就做过那么一次错事，就那么一次啊……”

我愣了一下，原来顾芳懿还有那么一段。

不过，这么说来，这事情看着就越来越狗血了。

赵院长这年纪，比顾芳懿起码大了二十多岁，他外孙女跟顾先生一个年纪了，岁数都差辈了。这么说来，当时就已经有四五十岁的赵院长，居然迷上了那个时候的顾芳懿？

顾芳懿一面怀着陆江远的孩子，一面又跟赵院长暧昧不清。最终说服了赵院长，帮她换了孩子。

一个心怀鬼胎不择手段，为了一点儿可笑的虚荣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改变了别人的一生。

另一个为了一段不伦之恋，罔顾社会公德和职业道德，不惜一切地讨好。

但不管他做了什么，总之后来顾芳懿也还是没有给他机会。我莫名地觉得这个老头儿，也挺可怜的。

顾先生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身体微微前倾，把名片给收了回来。

“赵院长，我现在来，就是来请您帮个忙的。第一件事，是想让您帮我证明一下和傅家的亲缘关系，我已经采集了傅家四个人的细胞样本，鉴定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只需要您再帮我签个字确认就行了。第二件事，就是希望您能站出来拨乱反正，不管您用什么理由都行，我只需要这个结果，证明我是傅瑜卿和陆江远的儿子。”

“你让我……”赵院长垮着老脸，“你让我好好想想……”

“那就先谢谢赵院长了。”

顾先生非常有风度地微微颔首，然后站起来，“那我先告辞了，明天上午带记者一起来找您。”

顾先生说着，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出去。

赵院长也跟着站起来，可是这一刻，他像个孩子一样，特别的无助，又满脸颓然。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头上稀疏零星的白发，好像在风中摇曳，如秋草一般萧瑟。

下楼的时候，我悄悄问顾先生，“你说，赵院长真的会同意吗？”

顾先生的表情很淡然，“他会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我找他，是因为他的声望和权威，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是他自己坐下的，他来发声明会比较好。如果他不站出来，我们不是也有充分的证据么？到时候，用什么理由， 怎么说，可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是了，如果他站出来，那么理由可以由他选择。否则，也就是任由我们抹黑而已。

我看向顾先生，“他已经算是一个正直的人了，当初她来找他，想害我的时候，他并没有动手。”

顾先生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你的圣母心，大可以用到孤儿院去，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看看那些孩子，为他们做点事情，都挺可怜的。但是其他的事情，只要牵扯到了他们头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己私欲，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面容冷峻，线条如风霜雕刻的一般，硬朗而凛冽。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即使放弃了一切，即使不再拥有一个价值巨大的古玩城，他依然是顾先生，那个手腕强硬、曾经被誉为天才的顾先生。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光，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低着头在前面步行了一段，钱山开车跟在他后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他步子迈得很大，而我的鞋跟有点儿高，跟在他后面的时候，速度明显赶不上，走得有点吃力，时不时的就要小跑几步。顾先生察觉，于是停了下来，等了我一小会儿，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车子，轻叹一声，“上车吧，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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