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的别墅，是我们久违的家。这算是真真正正的家，比叶姐那里更像是自己的家，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的，有家的味道。

回到家里，先去看了宝宝，大概是白天已经睡过，他现在精神挺好的， 我喂他喝了一点儿米糊糊，又带他玩了一会儿，看他又玩累了， 这叫叫陶姐抱他去睡觉。

我回到卧室，看见顾先生不在，就知道他肯定又在书房里。

我慢慢地走过去，顿了顿，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从门缝里隐约瞧见是亮着灯的。

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顾先生在书房里面坐着，倒是没有像从前那样面前堆着厚重的文件。

他只是坐着，用手撑着头，他在发呆。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眼神居然有点……

迷茫。

是迷茫，我当时只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了，那是我极少从顾先生的脸上看到的表情。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向桢……”

“过来，坐过来。”

他轻叹了一声，拉我过去。

我这回看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

很老旧的一张照片，是八十年代的那种彩照，颜色大块大块的，衣服和妆容都带着那个年代的烙印。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背后是一大片灿烂的紫色花海，取景很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一对很相爱的人，从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就能知道。

照片大概是七寸的，挺大，边角上有一点痕迹，好像是从相框里面拿出来的。

那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但我又能清楚地知道，我并不认识他们。

顾先生的书桌上，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多余的东西。

我凑近了一点儿，把照片拿起来，顾先生的眼神便也顺着照片，抬起来一点。

我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那么两个名字，“陆江远，傅瑜卿。”

“是。这是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在国外度蜜月的照片。”

我重新仔仔细细地看这张照片，上面年轻的陆江远相貌端正，笑容俊朗，风度翩翩，和我从前见过的那个老迈而神志不清的陆江远相去甚远。

他也曾经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好青年。

而照片上的傅瑜卿，穿着鹅黄色的碎花裙子，烫着那个年代很流行很时尚的那种卷发，笑容无比灿烂。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香消玉殒了。那个时候还有一个顾芳懿插在他们中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但我相信，他们终究是相爱的。

而陆江远，在漫长的余生里，爱过别的女人，也伤害过别的女人，最终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了一个悲剧。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张照片？”

他有点怅然，“陆江远那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外面流浪，从垃圾箱里捡东西吃，但是他的破外套里，一直藏着一个相框。这么大的一个相框，他一直都拿着的。后来也不知道苏若琳用了什么办法，把相框给换出来了，换了一把手枪给他。”

陆江远逃亡在外的时候，一直放不下的女人，还是傅瑜卿。他不爱顾芳懿，也不爱苏若琳，他和这几个女人之间，留下的只有累累的伤痕。

我从照片里那对年轻男女的脸上，好像看到了一点顾先生的模样。

顾先生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女人，“陆江远和傅瑜卿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同学，一直到大学，顺利地谈了恋爱，谈婚论嫁。说起来，真是一桩人人称羡的好姻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这句“门当户对”中，我听见了一点儿说不清的慨叹。

那些一开始看起来极其美好的故事，到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地走向了不归路。

“顾芳懿是单恋陆江远，不过，从来就没有人觉得她有机会。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顾芳懿设计了陆江远，跟他来往了几次，怀了孩子。傅瑜卿知道了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伤心，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顾先生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在这一刻，好像浑身都笼罩着一种惆怅。

“那天是顾芳懿去找她的，跟她吵起来了，结果两个人都动了胎气，给送到了医院，同一天生产。只是傅瑜卿送进产房以后，就再也没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顾先生的命运，也跟着改变了。

我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她是正常死亡吗？”

“不知道。”顾先生摇了摇头，“当时的产科主任是赵院长，而接生的医生现在已经去世了，无从查证。”

顾芳懿大概是恨着顾先生的。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要想起自己当年的情敌，最终，她也还是没得到那个男人，而且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浪费掉了，从来没有过上一天舒舒坦坦的日子。

这所有的一切，好像全都错了。

只是不知道，那些当事人，是否后悔过当时的选择。

而时光从来不会等谁，最终，一切都过去了。

我转过身来，抱住顾先生。

我庆幸在一个对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好的人，于是一生的喜怒哀乐也好，追求也好，爱恨也好，全都有了承载和寄托。

顾先生拿起照片，翻过来，覆在了桌面上。

然后，他站起来，“不早了，回去睡吧。”

夜风清冷，轻轻掀起窗幔的一角，又很快地落回去。在这一刻，时光好像在记忆里留下了一个脚印，深深浅浅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得很早，因为心里装着事，谁也没有睡懒觉的想法。

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征程了。

顾先生先打电话给事先约好的记者，然后叫钱山去接那个记者过来， 我们一起到医院去找顾先生。

我们去得挺早的，在楼下按门铃的时候，赵院长却没有应门。

他家就在二楼，我们站在楼下可以轻易地看到他家的窗户，窗帘紧紧地拉着，看不见里面。看样子，老爷子大概还没有起床。

顾先生带着一点对长者的尊重，在楼下等了一小会儿，就看见赵院长家的小保姆拎着包走过来。

原来她不住在赵院长家里的。

我上去跟她打招呼，小保姆昨天见过我们，认得，于是拿出钥匙来开门，招呼我们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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