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间，我相信沈医生一定是没有吃晚饭的。他是妇科医生，但是他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可能不太方便，而且我听见车上的声音，他应该是带了女搭档一起过来的。所以我叫夏之雨去顺便把他们的晚餐也备好，免得待会如果有什么事情，又要害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我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夏之雨去订了食物回来，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开始清晰起来。

沈医生进门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还好他后面的女搭档及时扶住了他。

他跑进来，先大概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叫女医生拿试纸给我测一下，确定是羊水破裂。

但我还没有发生阵痛，他们手里的器械和药品都没有医院方便，大概是看我暂时问题不大，沈医生回到车里去把担架给拿出来了，叫夏之雨帮忙，把我抬上去。

我有点累，在看到沈医生的时候，整颗心都放了下来。他看起来并没有十分紧张，所以我想我大概是死不了了。

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夏之雨开车，沈医生和那位女医生在后面看护我，跟我说一些产前的注意事项等等。

乌云也散了，天色重新开始亮了起来。风雨过后的冬港显得比平时更加干净了，因为刚刚经历过暴风雨，现在路上出门的人也很少，并不堵车，救护车一路通畅地开到了医院里。

我经过了一些初步处理和诊断，就被送进了产房里面待产。但是等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宫缩的迹象，而羊水一直在流失，为了防止羊水太少而导致胎儿窒息，沈医生问过我的意见以后，决定改成剖腹产。

后来我就被打了麻药，睡着了。

我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这个过程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好像有很多人围着我，他们有时候叽叽咕咕地说话，但我完全不能记得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后来似乎很急，也许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有很多人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

再后来，我好像听见了外面有人在争吵。

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吵什么，但是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来了！

他好像是和人在吵什么，可是我很用力地想听清，偏偏又听不清。

我感觉到我的力量和生命都在一点点流失，我不光是肢体没有力气动弹，我连集中精力的力气都没有。

我于是很着急，很用力地想咬一咬自己的舌头好叫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我动不了。我在努力跟自己不都应该搏斗，坚决不让自己睡过去。

虽然有沈医生在，可我还是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也醒不来，害怕自己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所以即使自己的困倦和疲惫都已经到了昏睡的边缘，我依然勉强地撑着。

后来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回到我体内，我好像被注入了力量一样，意识稍微清晰一点了。我终于听清了外面说话的声音，我听见沈医生在用一种没什么温度的声音问保大还是保小。

那一刻我很想大声地质问他，我不是已经交待过了么，保小，保小！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活下来，要让他跟着他爸爸走，让他来替我爱他。我特意地交待过沈医生，为什么他不听我的，还要去问他！

我挣扎着想说话，可是我实在说不出话来，这具身体好像已经完全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连声带都没有办法震动一下。

我听见顾先生的声音了，他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说我都要，你们谁也没有资格让她死。

我听见他的声音，即使人还没有醒过来，眼泪却刷的一下就落下来了。

然后沈医生很不识时务地继续问，说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如果都能保下，我当然是尽力，但万一真的需要做抉择呢？

顾先生好像沉默了两秒钟，我也在竖起耳朵等他的回答。

我听见他用很沉稳的语气说，保大。他说，孩子还可以再生。

沈医生是个补刀狂，他居然继续问道：“那么你想好，如果这个孩子不能顺利生下来，她也可能永远怀不了孩子，她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之前的几次检查，其实情况算不得很好，但是因为没有更多行之有效的办法，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她。”

“我说保大，你聋了吗，你他妈的怎么那么多废话！”顾先生忽然炸毛，语气简直暴跳如雷，“我告诉你，就算永远都没有孩子了，也必须给我保大，保大，保大！因为没有她，老子根本活不下去！”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了。

他的愤怒，是因为对于生死这种事情，不管他费多大的力气，都显得太过于无力和苍白。

还好，我赌对了。

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和孩子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我还有那么多与爱有关的日子，来不及去过。

后来也许是麻药的效力真的太强，我实在撑不下去，还是睡过去了。外面的吵吵嚷嚷，都隔绝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等我重新恢复了一点点知觉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安静下来了。没有吵吵嚷嚷，没有人在说话，好像安静得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身体的感觉慢慢地回来，我只觉得身上很痛。那种痛好像是从腹部传过来，传到四肢百骸，于是浑身都觉得痛，像很多虫蚁在咬噬，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

痛，说明我还活着。

我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忽然就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度，有人把我的手紧紧地包裹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这熟悉的温度，终于还是在身边的。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一直都在陪着我。

“惊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和孩子。我可以一无所有地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你在意那些过往，在意那些难对付的往事，我们可以什么都要不要理会，你面前只有一个空白的男人，你只要知道，我是顾向桢，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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