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要说伤害，给我的伤害确实不算小。如果再没有人继续找我的麻烦了，离开荆南，换一个地方去生活，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点头，“知道了。”

她却在踌躇，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却又斟酌不定。

我问，“你还有话？”

她站起来，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也没什么别的话了，只叮嘱你一句，你要走的话，如果有人拦着，我给你留了些东西。在北陵我还有一个保险箱，密码是你生日再往后延三天。”

她给我说了一个地址，是保险箱的地址。我心里还在咀嚼着她的话，没太明白，她又指着我先前带来的那些东西说，“这个花，很好。”

那是一束白玫瑰，我记得她是喜欢玫瑰的，我小的时候，她就喜欢把别人送她的玫瑰带回来，插在装了水的玻璃瓶里头，放在窗台上。

恍惚之间，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忽然忘记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她已经下逐客令了，“你回去吧，别来了。”

我再看她一眼，轻叹一声，走了。

我和苏若琳之间个关系，总是这样，有点怪异，却又好像是剪不断理还乱。

回到家里，我才知道，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若琳了，而那一次告别，也是诀别。

当天晚上十点钟，我接到公安方面的电话，叫我赶紧过去一趟。对方的语气很慎重，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了，连忙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听见我的情绪还算平稳，他才告诉我说，苏若琳出了点事。我再问，就不肯告诉我了，只说等我到了就知道了，电话里一时说不清什么的。

我叫了钱山送我，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时候，看到有好几个警员在忙忙碌碌的。看见我去了，有个女警把我叫到一边的办公室里头，才告诉我，苏若琳死了。

法医已经过来看过，还没有正式进行尸检，初步判定是大量服用安眠药和止痛药致死，应该是自杀。据说前段时间，苏若琳说自己失眠，向警员要了一些安眠药。警员怕不安全，每天只给她一片。

因为先前已经诊断出来了，她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比较痛苦，所以局里特批的，除了正常的胃药以外，每天按时会给她一些止痛药。她大概根本就没有每天吃，把连续十来天的药全部都攒下来了。

止痛药往往都有精神麻痹的作用，加上安眠药一起，超量太多，足矣致死。苏若琳蓄谋已久，一直等着拿到了足够让自己死亡的药以后，才把该挑明的全部挑明，把该交待的全部交待，然后从从容容地服下了所有的药。

苏若琳的遗体已经被拖走，但是他们给我看了当时的现场照片。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比任何一个临时羁押的嫌疑犯的房间都要干净和体面。桌子上的一只药瓶里头装了水，插着一支形状完美的玫瑰，看得出来是精心挑选的一支。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穿着一套新的灰色羊毛呢裙子，发髻整齐，神情安详，剩下的玫瑰花束就放在枕边，死亡也像是一种庄严的仪式。

她说过，我这一辈子都是体体面面的。所以她走，也走得体体面面，不必等着被病魔折磨到面目狰狞，也不必受那么多的煎熬和痛苦。她要完成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她恨的人，一个死了，一个被送进监狱，很快也会面临死刑。

一切都好像恰到好处，我忽然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苏若琳真是幸运的，她自己的命运，终于握在了自己的手里，生与死，全部都由自己来掌控了。今天白天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早就已经想好的，是遗言。

我这一生中最亲近又最怨恨的女人，死了。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了，天气开始多雨，晚上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等我在警察局签完所有的字，回去的时候，凌晨的街道，却下起了雨。雨下得很大很大，只不过是从警察局出来，走到停车场那么远的距离，我脚上的一双白色缎面高跟鞋几乎已经全部湿透，染上了好多的泥点子。

钱山打着很大的黑色雨伞在车旁边等我，他的裤腿也已经湿了大半截。我出来的时候，他举着伞来迎我，给我拉开车门，我轻叹一声，“我想坐前面，陪我说说话。”

我坚持坐到副驾驶，钱山发动车子，看着雨水一直地落到车窗上面，雨刮器怎么刮也刮不干净，车子时不时的就在路面上溅起好大的水花，雨越下越大了。

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跟钱山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一直在强调，我恨苏若琳，她脾气很差，有点神经质，小时候她经常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骂我，有时候还打我。我絮絮地说，钱山一直默默地听，很少插话。

后来快到家了，他忽然说道：“我给顾先生打过电话了，他在家里等你。”

我瞬间泪崩，车子刚刚到家停稳，我不等钱山下车给我打伞，直接就打开车门跑进了屋，一路上噼里啪啦地踩了两三个水坑，一双极不耐脏的缎面高跟鞋被祸害得不成样子。

屋里的灯都开着，顾先生没睡，他在客厅里头翻报纸。等我进去的时候，他站起来，朝门口走过来，我也没换鞋，直接踩着湿漉漉脏兮兮的鞋子跑进来，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留下几个黑乎乎的脚印，然后就在顾先生的面前脚下一滑，他连忙迎上来，我结结实实地跌在了他怀里。

换做平常，他定是会拿我来调侃，又怪我冒冒失失的像个小野猫了。可是今天，他就这么牢牢地抱着我，一直这么抱着不撒手。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感受到了那种安慰的力量。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波涛汹涌，我抱着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VIP。♂丝♂路♂文♂学♂网*♂www.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