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十根纤纤细指死命地抠住母亲的脖子，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哀求，在她的视野里，母亲的脸颊由苍白变成青紫，又从青紫变成苍白，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每次做完一次这样的梦，顾华筝的心态就会平和很多。

然后再次积累对母亲的恨意和哀怨，这同样的画面又会再一次入侵她的梦境。

现在，这梦，变成了现实。

但是对于现实的顾华筝来说，这画面又太过于非现实，以至于她很久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又做噩梦了，还是真的将梦境的行为变成了现实。

在顾华筝发呆的时候，顾华礼已经跌了一跤，然后迅速爬起，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数据线，把顾华筝反绑了起来。

顾华筝当然会反抗，但顾华礼手劲奇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是了，腿不方便的人，很多事情往往要用手代劳，而且有一只手长期使用拐杖，握力和臂力自然会比常人跟强。

顾华礼虽然个头不高且身型倾斜，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似常人一般的平衡感，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但只要是需要用手的时候，他的动作都像老鹰一般迅捷凶猛。

顾华礼狠狠拧过顾华筝的两条手臂，反绑到背后，又用数据线打了一个死结。

顾华筝被控制住了。

因为顾华礼的动作太过粗暴，女孩一边挣扎哭骂，一边流下滚滚热泪，最终双手还是被牢牢绑住。

哭没有用。

顾华筝早在十几年前就学会的第一个人生哲理。

于是她仰起头，红红的眼眶瞪视着房顶精美的吊灯。很小的时候，当她觉得受伤痛苦，她很想自己能够缩小，缩到可以钻到那个吊灯里，享受永远的光热，不再感受人间的苦寒。

冯巧这时也回过神来，慢慢地整理自己的仪表。

因为跟顾华筝缠斗挣扎，她的旗袍领子被扯破，领口的扣子掉落了两颗，在深色的地毯上不知所踪。

领口无论如何用手抚平，都会支棱起一个角。

旗袍这种款式的衣服，领口只要开一个扣子，就显得很不像话，脖子处的皮肤会像一面小小的白色旗帜，在人眼前风情万种的晃啊晃，就像是XX院出来的陪酒女。

冯巧抚了又抚，发现没有用，索性就放了手，任由那面白色的小旗帜飘荡在两个孩子跟前。

顾华礼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冯巧注意到儿子的不自然，冷笑着“哼”了一声。

顾华筝不知道她在哼什么，但听到声音，还是下意识地朝母亲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冯巧从小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烟。

又拿出一枚造型精美的打火机，叮的一声，点燃了细细的香烟。

这是她第一次在儿女面前吸烟。

冯巧散乱着头发，一口接一口，用力得吸着。

顾华礼大受触动，眼前的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来不及消化：

妹妹掐着母亲的脖子，母女两个像死敌一样扭打在一起；

母亲的衣服七零八落，头发散乱着，还在一口一口的熟练地抽着烟……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化成一个字，怔怔的：

“妈……”

“跪下。”

冯巧说。

因为喉咙被扼住太久，声带受到了压迫，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又有些尖锐。

顾华礼老老实实地下跪。

冯巧似乎被逗到了，忍不住笑了一笑，又被烟雾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过后，她用夹烟的那只手，指指顾华筝：

“我说的是让你跪下。”

转而向地上的顾华礼，“你又没做错什么，你起来。”

顾华礼又顺从地站起身，恭敬地站在一边。

顾华筝依然大睁着空洞而红肿的眼眶，无所谓地瞪视着屋顶的吊灯。

“跪下！我叫你跪下！”

冯巧破损的声带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声音，在精致奢华的客厅里环绕着，凄凉可怖。

“冯巧，我今天算是跟你撕破脸了。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去找何佑了？你怎么那么看不得我好啊？怎么我干什么你都要插一脚啊？让我痛苦，让我难过，你很开心吗？很满足吗？”

冯巧也不以为忤，又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很享受地闭起眼睛，透过烟雾，淡淡地笑着。

顾华筝和顾华礼都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母亲表现出如此的样子。

他们知道在父亲身边巧笑倩兮的冯巧，在奶奶面前低三下四的冯巧，在那些贵妇朋友之间谈笑风生的冯巧，但不知道这样的冯巧。

这样……真实。真实而邪恶。

仿佛这才是真实的冯巧！

这才是他们的母亲原来的样子！

人在真实状态下，表现出来的那种轻松自在，是其他状态所不能模仿的。

顾华礼印象中的母亲，永远都是端庄贤淑，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自己身上。

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庇护下，虽然他身心残缺，但他仍然是世界上最得宠的儿子，母亲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

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散发着狂野而邪恶的气味，母性全失。

就连他也暗暗地觉得害怕，手脚也不由得瑟缩起来。

面对顾华筝的质问和叱骂，冯巧只是吸着烟，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掌控，而后，悠悠地开口：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华筝，你先给我跪下，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女孩子家，要懂礼貌，知道吗？大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有那么多想法。”

顾华礼在一旁听着，听着母亲嘶哑而尖锐的嗓音，心里只觉得恐怖得发凉。

他觉得此刻，母亲像是某种野生动物，豹子？狮子？老虎？

总之，是那种强大的、擅长捕猎的、食物链顶端的动物，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猎物弄到半死不活无法反抗的状态，然后撕咬摔打，以此为乐。

顾华筝已经不能再侵犯她了。她的双手已经被缚。

但是冯巧作为母亲，现在正在撕咬摔打她女儿的尊严，不为别的，就为取乐。

“我不跪。因为你不配。”

顾华筝的声音也同样嘶哑，是因为流泪太多的缘故，说起话来还有些断断续续。

冯巧寂寞地笑笑，熄灭烟头，徐徐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