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马车刚要出城门，便被门口看管的卫兵拦下：“慢着，文牒。”画柳从帘子里递出了文牒，正色道：“我家少爷今日出城采买，文牒在此，还望行个方便。”谁知那看守的卫兵却笑了：“这个点出门采买？只怕是偷偷藏了什么不让我们盘查吧？对不住了。”说罢就要来拉车帘。

沈霁秋听得外面的动静却拿出折扇轻轻挑开了马车门帘，淡然道：“我们是小本生意，还望行个方便。”说罢便给画柳使了个眼色，画柳从荷包里拿出了几块银子，分别递到了卫兵们的手上。

只见卫兵收下银子，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刚想挥手放行，却瞥见那文牒上的货物一栏有古玩的字样，又细细打量了画柳身上的布料，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随后冷哼一声却依然不肯放行。

画柳见状，不知他们是何意，只听得那卫兵说道：“看样子你们还是不懂规矩啊，你们做这行生意的，这车上的货，只怕是……”随后另一个卫兵喝着酒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几天都知道西戎国丢了宝贝，保不齐这上头就藏着呢，哥几个放你过去倒是容易，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倒霉的可就是我们。”

这下子就连画柳也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于是气愤道：“朝廷供给你们粮饷还不够么，我们是外出做生意的，哪有那么多银两？”

卫兵闻言倒也不恼，慢悠悠地招呼着兄弟们喝酒，时不时地看画柳一眼，吃准了她们必得出城，到时候这银子一定跑不了。

“主子，要不要下属……”泠风在暗处目睹了一切，对着马车上的石溪九问道。石溪九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急切，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沈霁秋的反应。

沈霁秋闻言，二话不说直接下了马车，手里还拿着几个花瓶，守城的卫兵们都愣住了，连画柳也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只听得冷不丁“啪”的一声，一个细瓷白胎的花瓶就被砸了个粉碎，紧接着沈霁秋一个接一个地将怀中的花瓶扔在了地上，动静大到周围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卫兵们脸色铁青呵斥道：“你干什么！”

沈霁秋冷着脸：“小的虽然做的是古玩生意，但也是规规矩矩的人，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几位大人，这些瓷器也是小人辛辛苦苦运过来准备出城卖的，如今大人迟迟不肯放行，眼看是赶不上路了，耽误了生意只怕还要赔上许多，倒不如砸了来得干净。”说罢，便作势要进马车，将车上的东西全部搬下来。

围观的一些小商贩们闻言都对沈霁秋这番话深有感触，纷纷对着卫兵们怒目而视，还是一个老人家出来打圆场：“这位官爷，敢问这位客商可有出城文牒？”卫兵不做声，自知理亏，只冷哼一声将沈霁秋的文牒丢在了地上。

画柳看见沈霁秋的手被瓷片划了个扣子，顿时又急又气，连忙拿出手绢给沈霁秋包上，对着那卫兵：“大胆，你可知这是…..”话刚说出口，画柳便看见沈霁秋看着她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此番是偷偷出来的，便扶着沈霁秋上了马车。

石溪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沈霁秋的反映是颇为意外的，之前在宫里，他是知道沈家小姐处处小心，即使有着赵贵妃和太后的宠爱也很有分寸，也从未有过什么逾距之时，他也知道她一向是个聪明人，甚至直到方才，他都以为沈霁秋定然也是能用聪明的法子让那卫兵吃个亏才是。

石溪九盯着地上那些破碎的瓷片，在夜色中如同一片片被撕裂的月光一般零落了一地。她的性格，当真是如此刚烈。

“你，不愿意妥协么…..”石溪九喃喃道。

泠风见沈霁秋主仆二人已经走远，便架着马车跟了上去。

“小姐，你今日何苦和他们置气，伤了自己不说，断了他们的财路，兴许他们还咒你呢。”画柳细心地为沈霁秋包好伤口，叹气道。

沈霁秋摇摇头：“我不愿纵着他们。沈府虽然不缺这点银子，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送给这些人，何况我们借的还是石公子的文牒，若是处理不好此事，只怕日后过往的商客都会有麻烦。”

画柳叹道：“小姐此番也太意气用事了，大不了等我们把这事办完，回禀老爷，有这几个人好果子吃的。”

“此番救灾一事，父亲已经惹人非议了，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沈家尚且不知道，这守城的卫兵虽说是微不足道，但是到底是轻易动不得的，否则被有心之人知晓，只怕父亲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沈霁秋紧紧皱着眉头。

画柳点点头，随后用带着一丝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似乎与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城外，星子稀稀落落，夜深露重，沈霁秋和画柳便在附近的驿站里头歇下了。店里头招呼的小二见二人气度不凡，便忙着招呼上了最好的客房。

沈霁秋第一回独自一人出行在外，虽说她自小与寻常闺秀不同，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家，此时望着如酽墨般的夜色，终究难以入眠。

忽然，一阵箫声入耳，仿佛带着点大漠苍凉，又有一丝无比熟悉的感觉。

沈霁秋听这箫声入了迷，便索性坐起身，提了灯笼披着斗篷就往屋外走去。

走廊里头的灯火染在些许陈旧的木栏杆上，只觉得那箫声仿佛也被打磨过一般，沈霁秋缓缓走过，只看到走廊尽头的温润背影，沈霁秋站在另一端望着那如钩般的皎月，不由得开口轻吟：“箫声依栏杆，故园不堪看。”

乐声戛然而止，箫声的主人转过身，沈霁秋愣了片刻，迟疑着举了灯笼缓缓抬起，便看到一双盈满了星河般的双眸正笑看着她。

“石公子？你怎么在这？”沈霁秋惊讶极了，难怪听着那箫声是如此熟悉。

“沈小姐手里拿着我石某人的文碟，我自然是要亲自看着才放心。”石溪九收起长箫，看着灯火下女子半明半暗的面庞，此刻的沈霁秋不着任何装饰，却偏偏披着火红的斗篷，青丝如泼墨般拢着，石溪九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似乎是也觉得自己就这么出来不妥，沈霁秋便行了个礼：“石公子大可放心，这文碟定然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