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府那边开会的这会儿，顾南明依旧留在船上和船民们接触。对于这些“陆上人”，船老大有一种敬畏而自卑的态度，因为这些陆上人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强大和友善，而对于船民来说，面对当前情况下唯一可能帮助到自己，将他们从灭亡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存在，姿态放得再谦卑也不为过。

顾南明其实对那种卑微的感觉很不适应。

但也觉得有些心酸。

船老大，索林。他无法离开自己的船，等大风暴来临，他是必死无疑的。此时此刻，他在顾南明面前的谦卑，全全是为了自己自己船上的那些船民。

顾南明其实也在心里询问了一下女歧，有没有办法将船老大从船体中解救出来。但女歧的回答几乎是给人家判了死刑：“不可能的。他已经和这艘船彻底融合了，你想要救他，最后最多只能救下来对方的半截身子，相当于是把人腰斩了。而且他的精状况其实很差，我估计就算没有其他意外，也没几天好活了，禁不起折腾的。”

之后顾南明提出了想要在船上逛一逛的想法，船老大索林原本打算亲自带路，但顾南明婉拒了，而是让米利安带着他游览——因为如果是船老大的话，一定会尽量让顾南明看到一些“好”的方面，但顾南明恰恰是想要亲眼见一见这艘船上最差的地方，

米利安就出生在这艘船的底层。

在她的带领下，顾南明看到了许多让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一艘子嗣船，吨位相当于一艘可以容纳一千多名游客的游轮，但子嗣船上的人口密度如果以正常游轮来算，达到了游轮的两至三倍，大量的船民就挤在如棺材般狭小的空间里，就和那种绿皮火车的硬卧差不多——但卫生条件却要恶劣上十倍，因为不会有人打扫卫生。而且火车那仅仅是让人暂时有个能睡觉的地方，而对于船民来说，他们一辈子就只能生活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当中。

没有浴室，船民一辈子基本洗不了一次澡。

也没有厕所。船民的排泄可以在两个地方解决，一个是船的甲板上，自己冲着大海把大小便拉下去，另一个则是船的“肠道”之中——船民的船是一个活着的生物，也需要进食和消化，它的肠道是一条漆黑狭长的走廊，里面堆积着船消化不了的垃圾。那些垃圾当中含有大量的金属矿石等有用成分，因此一部分船民的工作就是在船的肠道中挖矿淘金。肠道的上游部分是“矿场”，而下游部分就成了全全的垃圾场，什么垃圾都可以往里面丢，每隔一段时间，船的肠道就会蠕动，将垃圾排泄到海洋里去。

嗯虽然恶心，但是顾南明听他们说的话，忽然意识到一点。

海洋中资源丰富。

比如说锰矿，在新西府是极度稀缺的，但在海里却不是。船的肠道中排泄出来的垃圾，当中说不定就包含着大量的海中稀有金属，要是这些船能度过大风暴保留下来的话，那不管是用于研究还是淘金，对新西府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另外，说到工作。子嗣船上的人主要有这么几种分工类型，其一就是方才说到的挖矿，也可以理解为是船的掏粪工。有了挖矿的，自然会有矿石冶炼，顾南明发现这些人掌握类似“湿法炼铜”之类的技术，就是通过元素的置换来提炼金属，不过因为有一些涉及到灵性的玄乎仪式，灵性力量估计在其中充当了超级催化剂的效果，以至于许多正常情况下难以成的置换也能被成，而且置换出来的金属纯度很高，品相很好。

灵性力量居然还能这么用？

顾南明一时间有种别开生面的感觉。这对新西府来说，算是一项黑科技了，很值得研究。

就是和米利安一样的渔民，捕捞海洋中的生物。捕捞上来的鱼类基本上都不是给下层船民吃的，大部分鱼类和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都是直接供给喂养给船本身，一部分用来榨油，还有一部分则是上供给母舰上的贵族，在船民间流传着“吃鱼会患上鱼鳞病”的传闻，认为鱼类是魔鬼的化身，只有船这种“圣”才可以降服污秽，不然就会被其污染。

顺便一提，一般死尸也会喂给船。船民认为他们生在船上，也必然要回归于船，只有被船吞噬掉，人的一生才是整的，死去的人的灵将会在船的梦中得到永生，而船的梦则是另一个人，如同天堂般的世界。

船民的主食是一种蛋白质块。蛋白质块的原料是老鼠、蟑螂和船的一部分可食用的排泄物，加工厂实际上是船的一个二次消化器官，将原料投入进去进行搅拌之后就可以产出这种蛋白质块。负责加工蛋白质块的工人在船上属于上层，被称为“船祭”，是享有一定特权的职人员。船老大是船的顶层统治阶级，但其出现全是由船本身所选择的，所以充满随机性，但船祭则是一个比较固化的阶级，父传子子传孙，万世不变。

船民的饮水，小部分来自海水的蒸馏，但主要则是来自船的过滤。从船的器官内采集净水也是船祭的职责。

除了生产和分发食物、水源以外，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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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还要负责管理和执法。

而那些蛋白质块，虽然感觉挺恶心的，听上去和未消化全的屎也差不多，但里面似乎营养相当均衡，反正船民日常吃这玩意儿，居然不会得败血症之类的海员病——当然，哪怕不得病，船民的平均寿命也仅仅三十出头而已，相比新西府，实在短的可怜。

因为要生孩子，妇女的寿命往往更短，船民中的女人平均寿命二十出头，十四五岁开始生孩子，差不多一两年生一个，生得越多死得越快。十三岁之后的女人就会被船祭在手上打一个标记，意思是可以进行性活动。但如何和没有这个标记的女孩性交，那是违法的，因为过早的性行为会破坏女性的生育能力，违反者会被鞭打和阉割。

当然，女孩会得到保护，但男孩不会。所以在船上，针对小男孩的性犯罪其实更常见。而拥有标记的女性也是性犯罪的对象，如果一个女人被强奸了，她可以去找船祭寻求帮助，船祭可能会帮她，也可能不会。而因为怀孕之后工作量可以减轻，并且得到更多的食物，其实大部分女人在面对性犯罪时，几乎不会抵抗。

生下来的小孩会被船祭从父母身边带走，由船祭统一抚养到八岁——八岁之后的孩子就需要开始工作，无论男女。死亡率很高，但是奈何生得也快。

至于犯罪的这个部分。

船上没有监狱，也没有“有期徒刑”之类的处罚，因为不可能养废人。主要的处罚方式有以下几种：关禁闭、鞭打、阉割、割肉、断手断脚、绞刑、驱逐——所谓驱逐就是将人扔到海里或者陆地上。

其中，一艘船上的船祭能使用的处罚手段是前三种，阉割主要针对的是性犯罪。关禁闭就是将人在小黑屋里关一到三天，这也意味着挨饿，因为关禁闭期间不可能被提供食物。至于后四种刑罚，船祭是无权行使的，必须上报给兄长船，让兄长船派来审判者，然后在众人面前公开处刑，这并没有实际意义，主要是为了一种仪式感，和强化审判者的权威。

顾南明穿着殖装，走在船舱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双麻木的眼睛。

他们甚至对顾南明这样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惊奇，因为生活的重负让他们根本没有对其他什么东西产生好奇的闲暇。

仅仅是活着而已。

如同行尸走肉。

这让顾南明感受到一种微微的凄凉与心寒。马克思主义中批判了人的劳动异化，认为在异化活动中，人的能动性丧失了，遭到异己的物质力量或精力量的奴役，从而使人的个性不能全面发展，只能片面发展，甚至畸形发展——用一句话来概括，异化就是，你越努力越劳动，剥削和压迫你的力量就越强大，人的一切物质和精出产都反过来进一步地压迫人，这就是私有制体制下，劳动异化让人绝望的本质。

而在这个船民的体系当中，人被严重的异化了，变得不再是纯粹的人。船就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海鱼，上面的人只不过是寄生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