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傲良便正色道：“臣要参劾吏部尚书兼主客郎司郎中顾鼎，监守自盗，私藏贡品，罪犯欺君，理应抄家！”

此言一出，殿中的朝臣们一阵唏嘘，谁也没想到宰相会在如此欢庆的典礼上，要摘掉一位三品大员的乌纱帽，甚或是，脑袋。

跪在顾鼎身旁的苏彦丁更是惊诧的将身子一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望向周傲良。

“丞相，私藏贡品是重罪，可有证据啊？”萧云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偏不倚。

“启禀皇上，”周傲良胸有成竹的应对：“半个月前，臣接到密报，说礼部主客郎司存放的蛮邦贡品账实不符，多有丢失。臣想此事关系重大，不便声张，于是暗中观察，后发现乃是顾鼎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臣本想立即参奏，苦于没有证据，不得已忍耐至今。

皇上请看，今日顾鼎呈送的夜明珠，是以赤金檀为盒，可是，臣这里有吏部司封司记录的赐物账簿，里面详细记载了南蛮进贡的赤金檀的赏赐情况，据此所知，此物从未赏赐过顾家，也没有官宦权贵之家与顾家的转赠记录，所以可以认定，此物乃是顾鼎私藏所得。

数月来，顾鼎仗着皇上的信任，连升三级，却不想此人竟如此大胆妄为，行此不臣之举。臣请依律定顾鼎偷盗、欺君之罪，抄家问斩！”

这一篇慷慨陈词说的有理有据，由不得任何人提出异议。只有跪在御前的苏彦丁，身体明显的抖动起来。

萧云浠皱起眉头，吩咐刘玉道：“拿过来，朕看看。”

“是。”刘玉答应着，走下台阶，先去周傲良那里取了账簿，又从内侍手中接过夜明珠，转而回到萧云浠身边。

萧云浠先捧起木盒看了看：“嗯，确是赤金檀不假。”

然后又翻开司封司的赐物记录：“不错，赤金檀乃木中极品，朕只在天予十年赏赐过丞相，在皇子开府时赏赐过辽王、晋王。哦，先皇还赏赐过国丈，不过，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萧云浠所说的国丈，当然是指上官宝儿的父亲、宜宸的外祖父——定南王。

周傲良生怕此事与永福宫扯上关系，宜宸会借此替顾鼎开脱，赶忙附和道：“定南王得先皇赏赐，感念皇恩浩荡，特将此物作为随葬品带入地宫了。”

“嗯。”萧云浠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疑惑道：“顾鼎既知赤金檀为贡品，怎么反而以此打造木盒，用于盛放夜明珠呢？”

周傲良在心中冷笑一声，皇上还真是维护他，替他提出这些质疑。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立刻用早已编好的说辞道：“赤金檀质地坚实，色泽厚重，与枣木类似，老臣听闻，顾府负责采办万寿节寿礼的是顾鼎之长子顾哲誉，想来是他年轻少识，误将此盒当做寻常之物了。皇上若想知道其中原委，只要对顾鼎严刑加身，他一定会吐露实情。不论如何，此物乃顾鼎所献，足以证明他私藏贡品的事实，为以儆效尤，臣请皇上从重发落。”

“顾鼎，你有什么好说的？”萧云浠只好望向顾鼎。

此刻，跪在顾鼎身旁的苏彦丁已停止了筛糠似的抖动。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周傲良设计好的圈套，自己居然糊里糊涂的把好友陷入如此困境。

怪不得，当日在丞相府中，周傲良将木盒交给自己时摒退众人，只留他与自己二人密谈。当日还以为他是为了保全他贵为宰辅的尊严，现在想来，全是为了今日可以死不认账啊。

苏彦丁啊苏彦丁，你该死啊。

不，纵容现在无以为证，就算皇上不相信，就算周傲良再安插给自己一个污蔑大臣的罪过，苏彦丁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拼死也得说出真相。

苏彦丁这样想着，猛地向地上叩了一个头。

周傲良早防备着苏彦丁临时变卦，心中已有了应对之法。他知道，苏彦丁若提木盒之事，就一定要先说裁制宫衣一案，可此案是他与大理寺卿一手炮制的，萧云浠并其他官员一概不知情。届时，不正好可以用一句“子虚乌有”反告他一个诬陷大臣之罪吗？

苏彦丁正要向皇上直言，冷不防左边胳膊被顾鼎轻轻一碰，随之接收到顾鼎投来的一个坚定眼神。联想到那日去顾府送夜明珠时，顾鼎的小女儿问自己的那些古怪问题，苏彦丁不禁一怔：难道顾府另有应对之法？

只听顾鼎朗声上奏道：“启禀皇上，臣并没有私藏贡品。巧得很，臣今日也有一本，要上达天听。”

“你也有本？”萧云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来朕的寿宴真的要改作朝会了。好，顾鼎，你说吧，你要奏什么？”

“臣要参劾大将军周盛，卖官鬻爵！参劾宫市市吏周昌华，渎职欺民、扰乱宫市！”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周傲良把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苏彦丁也诧异的回望了顾鼎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云浠无奈的笑了笑：“今日真是奇了，他参你、你参他。好，顾鼎，那你就跟朕说说，你参劾大将军与其子周昌华，可有凭证啊？”

“有。”顾鼎坚定的道：“启禀皇上，周昌华任市吏以来，在东西两市向买卖双方强行征收易钱，惹得民怨沸腾。非但如此，他还倚权仗势，用丞相府、大将军府丢弃的废物旧货，强行换购鲜果器物。

臣呈上去的赤金檀木盒，并非臣坚守自盗所得，而是华阳商人林员外，在宫市上被市吏们强行逼迫，以纹银七千两换来的。臣这里有大将军府张总管亲笔签名的易物单为证。

皇上若不信，还可以闻闻木盒上的香气。这香气清爽独特，是司天监承送的培元丹的独有味道。当日那两颗培元丹，皇上将一颗留作己用，另一颗可是独独赏给了周相啊。”

“嗯。”萧云浠轻轻地应了一声，似是为了与刚才说过的话相对应，萧云浠也帮周傲良找了一个可疑之处去盘问顾鼎：“可是这赤金檀木盒如此贵重，丞相府怎么会将它用作旧物去置换瓜果饰品呢？”

顾鼎听了，不慌不忙的学着周傲良刚才的样子回道：“在宫市上横行霸道、以货易物的是丞相之孙周昌华，想来是他年轻少识，勿将此盒当作寻常之物了。皇上若想知道其中原委，只要对周昌华严刑加身，他一定会吐露实情的。”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好笑，不觉又是一阵嗡嗡议论之声。

可是顾鼎的话还没说完：“据华阳商人林员外供述，他已将家中祖传之宝——一座高二尺，宽一尺二寸的“仙人送寿”玉雕送与大将军周盛，用于替他家中独子换一个五品官职。臣这里有从兵部取来的任职文书一份，以为物证。”说着，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盖了官印的文书双手呈上。

趁着刘玉转交文书的功夫，顾鼎惋惜道：“可惜，臣无能，另一件证物——‘仙人送寿’的玉雕，一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大将军府搜查。臣请皇上降旨，许臣去找。”

萧云浠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刘玉站在一旁支吾道：“‘仙人送寿’的玉雕？皇上，这不是大将军呈送给您的寿礼吗？您看，奴才手里的礼单上记着呢，高二尺，宽一尺二寸。”

萧云浠假意探过头去看了看，立刻变了脸：“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盛此刻已听傻了，怎么大将军府近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成了顾鼎口中的证词了呢？皇上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啊。

他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却见自己的父亲周傲良战战兢兢的离开席位，匍匐到地上忏悔道：“皇上，老臣有罪！”

宜宸见了周傲良的奇怪举动，禁不住心中一抖：事情还没落到他头上呢，他怎么主动认起罪来了？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呀。难道他另有后招？

宜宸迅速在脑海中将全部的计划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这计划是经他与顾若兰两个人讨论过的，没有什么纰漏啊。那周傲良此举有何深意呢？

正疑惑间，只听周傲良颤抖着声音供述了自己的罪行：“老臣有罪，不该将皇上御赐的培元丹，转送给辽王殿下！至于任命林员外的独子为五品司马，也不是我儿周盛的意思，那封任命文书是辽王殿下送交兵部的。

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去兵部查阅文书交接档案。不过，事后老臣明知周员外之子无才无德，却碍于辽王殿下的情面，没有秉公上奏，这是臣失察失职了。老臣辜负皇上厚爱在先，纵辽王私情在后，实在愧居高位啊。”

什么？原来他不是要认罪，是要为自己和儿孙开脱罪责！这也罢了，他怎么会把培元丹转送给辽王了呢？那培元丹的香气是此案中的关键证据，若这一条被推翻了，后面的所有推论就都存了几分质疑，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了。还有那封任命文书，怎么又成了辽王送交兵部的呢？